卷九十酷吏傳第六十
孔子曰：“導(dǎo)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導(dǎo)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老氏稱：“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無德。法令滋章，盜賊多有�！毙旁帐茄砸�！法令者，治之具，而非制治清濁之原也。昔天下之罔嘗密矣，然奸軌愈起，其極也，上下相遁，至于不振。當(dāng)是之時，吏治若救火揚沸，非武健嚴(yán)酷，惡能勝其任而愉快乎？言道德者，溺于職矣。故曰：“聽訟吾猶人也，必也使無訟乎！”“下士聞道大笑之�！狈翘撗砸�。漢興，破觚而為圜，斫雕而為樸，號為罔漏吞舟之魚。而吏治蒸蒸，不至于奸，黎民艾安。由是觀之，在彼不在此。高后時，酷吏獨有侯封，刻轢宗室，侵辱功臣。呂氏已敗，遂夷侯封之家。孝景時，晁錯以刻深頗用術(shù)輔其資，而七國之亂發(fā)怒于錯，錯卒被戮。其后有郅都、甯成之倫。
郅都，河?xùn)|大陽人也。以郎事文帝。景帝時為中郎將，敢直諫，面折大臣于朝。嘗從入上林，賈姬在廁，野彘入廁。上目都，都不行。上欲自持兵救賈姬，都伏上前曰：“亡一姬復(fù)一姬進(jìn)，天下所少寧姬等邪？陛下縱自輕，奈宗廟太后何？”上還，彘亦不傷賈姬。太后聞之，賜都金百斤，上亦賜金百斤，由此重都。
濟(jì)南瞷氏宗人三百余家，豪猾，二千石莫能制，于是景帝拜都為濟(jì)南守。至則誅瞷氏首惡，余皆股栗。居歲余，郡中不拾遺，旁十余郡守畏都如大府。
都為人，勇有氣，公廉，不發(fā)私書，問遺無所受，請寄無所聽。常稱曰：“已背親而出身，固當(dāng)奉職死節(jié)官下，終不顧妻子矣�！�
都遷為中尉，丞相條侯至貴居也，而都揖丞相。是時，民樸，畏罪自重，而都獨先嚴(yán)酷，致行法不避貴戚，列侯宗室見都側(cè)目而視，號曰“蒼鷹”。
臨江王征詣中尉府對簿，臨江王欲得刀筆為書謝上，而都禁吏弗與。魏其侯使人間予臨江王。臨江王既得，為書謝上，因自殺。竇太后聞之，怒，以危法中都，都免歸家。景帝乃使使即拜都為雁門太守，便道之官，得以便宜從事。匈奴素聞郅都節(jié)，舉邊為引兵去，竟都死不近雁門。匈奴至為偶人象都，令騎馳射，莫能中，其見憚如此。匈奴患之。乃中都以漢法。景帝曰：“都忠臣。”欲釋之。竇太后曰：“臨江王獨非忠臣乎？”于是斬都也。
甯成，南陽穰人也。以郎謁者事景帝。好氣，為小吏，必陵其長吏；為人上，操下急如束濕。猾賊任威。稍遷至濟(jì)南都尉，而郅都為守。始前數(shù)都尉步入府，因吏謁守如縣令，其畏都如此。及成往，直凌都出其上。都素聞其聲，善遇，與結(jié)歡。久之，都死，后長安左右宗室多犯法，上召成為中尉。其治效郅都，其廉弗如，然宗室豪杰人皆惴恐。
武帝即位，徙為內(nèi)史。外戚多毀成之短，抵罪髡鉗。是時，九卿死即死，少被刑，而成刑極，自以為不復(fù)收，及解脫，詐刻傳出關(guān)歸家。稱曰：“仕不至二千石，賈不至千萬，安可比人乎！”乃貰貣陂田千余頃，假貧民，役使數(shù)千家。數(shù)年，會赦，致產(chǎn)數(shù)千萬，為任俠，持吏長短，出從數(shù)十騎。其使民，威重于郡守。
周陽由，其父趙兼以淮南王舅侯周陽，故因氏焉。由以宗家任為郎，事文帝。景帝時，由為郡守。武帝即位，吏治尚修謹(jǐn)，然由居二千石中最為暴酷驕恣。所愛者，撓法活之；所憎者，曲法滅之。所居郡，必夷其豪。為守，視都尉如令；為都尉，陵太守，奪之治。汲黯為忮，司馬安之文惡，俱在二千石列，同車未嘗敢均茵馮。后由為河?xùn)|都尉，與其守勝屠公爭權(quán)，相告言，勝屠公當(dāng)?shù)肿铮x不受刑，自殺，而由棄市。
自甯成、周陽由之后，事益多，民巧法，大抵吏治類多成、由等矣。
趙禹，斄人也。以佐史補(bǔ)中都官，用廉為令史，事太尉周亞夫。亞夫為丞相，禹為丞相史，府中皆稱其廉平。然亞夫弗任，曰：“極知禹無害，然文深，不可以居大府�！蔽涞蹠r，禹以刀筆吏積勞，遷為御史。上以為能，至中大夫。與張湯論定律令，作見知，吏傳相監(jiān)司以法，盡自此始。
禹為人廉裾，為吏以來，舍無食客。公卿相造請，禹終不行報謝，務(wù)在絕知友賓客之請，孤立行一意而已。見法輒取，亦不復(fù)案求官屬陰罪。嘗中廢，已為廷尉。始條侯以禹賊深，及禹為少府九卿，酷急。至晚節(jié)，事益多。吏務(wù)為嚴(yán)峻，而禹治加緩，名為平。王溫舒等后起，治峻禹。禹以老，徙為燕相，數(shù)歲，悖亂有罪，免歸。后十余年，以壽卒于家。
義縱，河?xùn)|人也。少年時嘗與張次公俱攻剽，為群盜�？v有姊，以醫(yī)幸王太后。太后問：“有子、兄弟為官者乎？”姊曰：“有弟無行，不可。”太后乃告上，上拜義姁弟縱為中郎，補(bǔ)上黨郡中令。治敢往，少溫籍，縣無逋事，舉第一。遷為長陵及長安令，直法行治，不避貴戚。以捕按太后外孫脩成子中，上以為能，遷為河內(nèi)都尉。至則族滅其豪穰氏之屬，河內(nèi)道不拾遺。而張次公亦為郎，以勇悍從軍，敢深入，有功，封為岸頭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