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十六董仲舒?zhèn)鞯诙?/p>
夫長吏多出于郎中、中郎,吏二千石子弟選郎吏,又以富訾,未必賢也。且古所謂功者,以任官稱職為差,非謂積日累久也。故小材雖累日,不離于小官;賢材雖未久,不害為輔佐。是以有司竭力盡知,務(wù)治其業(yè)而以赴功。今則不然。累日以取貴,積久以致官,是以廉恥貿(mào)亂,賢不肖渾淆,未得其真。臣愚以為使諸列侯、郡守、二千石各擇其吏民之賢者,歲貢各二人以給宿衛(wèi),且以觀大臣之能;所貢賢者有賞,所貢不肖者有罰。夫如是,諸侯、吏二千石皆盡心于求賢,天下之士可得而官使也。遍得天下之賢人,則三王之盛易為,而堯、舜之名可及也。毋以日月為功,實試賢能為上,量材而授官,錄德而定位,則廉恥殊路,賢不肖異處矣。陛下加惠,寬臣之罪,令勿牽制于文,使得切磋究之,臣敢不盡愚!
于是天子復(fù)冊之。
制曰:蓋聞“善言天者必有征于人,善言古者必有驗于今”。故朕垂問乎天人之應(yīng),上嘉唐虞,下悼桀、紂,浸微浸滅浸明浸昌之道,虛心以改。今子大夫明于陰陽所以造化,習(xí)于先圣之道業(yè),然而文采未極,豈惑乎當(dāng)世之務(wù)哉?條貫靡竟,統(tǒng)紀(jì)未終,意朕之不明與?聽若眩與?夫三王之教所祖不同,而皆有失,或謂久而不易者道也,意豈異哉?今子大夫既已著大道之極,陳治亂之端矣,其悉之究之,孰之復(fù)之。《詩》不云乎,“嗟爾君子,毋常安息,神之聽之,介爾景福!彪迣⒂H覽焉,子大夫其茂明之。
仲舒復(fù)對曰:
臣聞《論語》曰:“有始有卒者,其唯圣人虖!”今陛下幸加惠,留聽于承學(xué)之臣,復(fù)下明冊,以切其意,而究盡圣德,非愚臣之所能具也。前所上對,條貫靡竟,統(tǒng)紀(jì)不終,辭不別白,指不分明,此臣淺陋之罪也。
冊曰:“善言天者必有征于人,善言古者必有驗于今。”臣聞天者群物之祖也。故遍覆包函而無所殊,建日月風(fēng)雨以和之,經(jīng)陰陽寒暑以成之。故圣人法天而立道,亦溥愛而亡私,布德施仁以厚之,設(shè)誼立禮以導(dǎo)之。春者天之所以生也,仁者君之所以愛也;夏者天之所以長也,德者君之所以養(yǎng)也;霜者天之所以殺也,刑者君之所以罰也。繇此言之,天人之征,古今之道也?鬃幼鳌洞呵铩,上揆之天道,下質(zhì)諸人情,參之于古,考之于今。故《春秋》之所譏,災(zāi)害之所加也;《春秋》之所惡,怪異之所施也。書邦家之過,兼災(zāi)異之變;以此見人之所為,其美惡之極,乃與天地流通而往來相應(yīng),此亦言天之一端也。古者修教訓(xùn)之官,務(wù)以德善化民,民已大化之后,天下常亡一人之獄矣。今世廢而不修,亡以化民,民以故棄行誼而死財利,是以犯法而罪多,一歲之獄以萬千數(shù)。以此見古之不可不用也,故《春秋》變古則譏之。天令之謂命,命非圣人不行;質(zhì)樸之謂性,性非教化不成;人欲之謂情,情非度制不節(jié)。是故王者上謹于承天意,以順命也;下務(wù)明教化民,以成性也;正法度之宜,別上下之序,以防欲也;修此三者,而大本舉矣。人受命于天,固超然異于群生,入有父子兄弟之親,出有君臣上下之誼,會聚相遇,則有耆老長幼之施,粲然有文以相接,歡然有恩以相愛,此人之所以貴也。生五谷以食之,桑麻以衣之,六畜以養(yǎng)之,服牛乘馬,圈豹檻虎,是其得天之靈,貴于物也。故孔子曰:“天地之性人為貴!泵饔谔煨裕再F于物;知自貴于物,然后知仁誼;知仁誼,然后重禮節(jié);重禮節(jié),然后安處善;安處善,然后樂循理;樂循理,然后謂之君之。故孔子曰“不知命,亡以為君子”,此之謂也。
冊曰:“上嘉唐、虞,下悼桀、紂,浸微浸滅浸明浸昌之道,虛心以改。”臣聞眾少成多,積小致臣,故圣人莫不以晻致明,以微致顯。是以堯發(fā)于諸侯,舜興乎深山,非一日而顯也,蓋有漸以致之矣。言出于已,不可塞也;行發(fā)于身,不可掩也。言行,治之大者,君子之所以動天地也。故盡小者大,慎微者著!对姟吩疲骸拔┐宋耐酰⌒囊硪!焙鷪蚓ぞと招衅涞,而舜業(yè)業(yè)日致其孝,善積而名顯,德章而身尊,以其浸明浸昌之道也。積善在身,猶長日加益,而人不知也;積惡在身,猶火之銷膏,而人不見也。非明乎情性察乎流俗者,孰能知之?此唐、虞之所以得令名,而桀、紂之可為悼懼者也。夫善惡之相從,如景鄉(xiāng)之應(yīng)形聲也。故桀、紂暴謾,讒賊并進,賢知隱伏,惡日顯,國日亂,晏然自以如日在天,終陵夷而大壞。夫暴逆不仁者,非一日而亡也,亦以漸至,故桀、紂雖亡道,然猶享國十余年,此其浸微浸滅之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