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百三十五 僣偽列傳二

　　劉守光，深州樂壽人也。其父仁恭，初隨父晟客于范陽，晟以軍吏補(bǔ)新興鎮(zhèn)將，事節(jié)度使李可舉。仁恭幼多智機(jī)，數(shù)陳力于軍中。李全忠之攻易、定也，別將于晏圍易州，累月不能拔，仁恭穴地道以陷之，軍中號曰“劉窟頭”，稍遷裨校。仁恭志大氣豪，自言嘗夢大佛幡出于指端，或云年四十九當(dāng)領(lǐng)旄節(jié)。此言頗泄，燕帥李匡威惡之，不欲令典軍，改為府掾，出為景城令。屬瀛州軍亂，殺郡守，仁恭募白丁千人討平之，匡威壯其才，復(fù)使為帳中爪牙，令將兵戍蔚州。兵士以過期不代，思?xì)w流怨，會李匡儔奪兄位，戍軍擁仁恭為帥，欲攻幽州，比至居庸關(guān)，為府兵所敗，仁恭挈族奔于太原。武皇遇之甚厚，賜田宅以處之，出為壽陽鎮(zhèn)將，從征吐渾。仁恭數(shù)進(jìn)畫于蓋寓，言幽州可圖之狀，愿得步騎萬人，即指期可取，武皇從之。洎仁恭舉兵，屢不克捷。

　　唐乾寧元年十一月，武皇親征匡儔。十二月，破燕軍于威塞，進(jìn)拔媯州，收居庸。二十六日，匡儔棄城而遁，武皇令李存審與仁恭入城撫勞，封府庫，即以仁恭為幽州節(jié)度使，留腹心燕留德等十余人分典軍政，武皇乃還。二年七月，武皇討王行瑜，師于渭北，上章請授仁恭節(jié)鉞。九月，天子以仁恭為檢校司空、幽州廬龍軍節(jié)度使。三年，羅宏信背盟，武皇遣李存信攻魏州，征兵于燕，仁恭托以契丹入寇，俟敵退聽命。四年七月，武皇聞兗、鄆俱陷，復(fù)征兵于仁恭，數(shù)月之間，使車結(jié)轍，仁恭辭旨不遜。武皇以書讓之，仁恭覽書嫚罵，拘其使人，晉之戍兵在燕者皆拘之，復(fù)以厚利誘晉之驍將，由是亡命者眾矣。八月，武皇討仁恭。九月五日，次安塞軍。九日，渡木瓜澗，大為燕軍所敗，死傷大半。既而仁恭告捷于梁祖，梁祖聞之喜，因表仁恭加平章事。仁恭又遣使于武皇，自陳邊將擅興之罪，武皇以書報之。仁恭既絕于晉，恒懼討罰，募兵練眾，常無虛月。

　　光化元年三月，令其長子襲淪州，盧彥威委城而遁，遂兼有滄、景、德三郡，以守文為留后，請節(jié)鉞于朝。昭宗怒其擅興，不時與之。會中使至范陽，仁恭私之曰：“旄節(jié)吾自有，但要長安本色耳，何以累章見阻？為吾言之�！逼溷ｌ迦绱�。仁恭兵鋒益盛，每戰(zhàn)多捷，以為天贊，遂有吞噬河朔之志。二年正月，仁恭率幽、滄步騎十萬，號三十萬，將兼并魏博、鎮(zhèn)定。師次貝州，一鼓而拔，無少長皆屠之，清水為之不流。羅紹威求援于汴，汴將李思安、葛從周赴之，思安屯內(nèi)黃。仁恭兵圍魏州，聞汴軍在內(nèi)黃，戒其子守文曰：“李思安怯懦，汝之智勇，比之十倍，當(dāng)先殄此鼠輩，次擄紹威。”守文與單可及率漁陽精甲五萬，夾清水而上。思安設(shè)伏于內(nèi)黃清水之左，袁象先設(shè)伏于清水之右。思安逆戰(zhàn)于繁陽城，偽不勝，徐退，燕人追躡，至于內(nèi)黃，思安步兵成列，回?fù)糁�。燕人將引退，左右伏兵發(fā)，燕軍大敗，臨陣斬單可及，守文單騎僅免，五萬之眾無生還者。時葛從周率邢、洺之眾入魏州，與賀德倫、李暉出擊賊營。是夜，仁恭燒營遁走，汴人長驅(qū)追擊，自魏至長河數(shù)百里，僵尸蔽地，敗旗折戟，累累于路。鎮(zhèn)人又邀擊于東境，燕軍復(fù)敗。仁恭自是垂翅不振者累年。汴人乘勝攻滄州，仁恭率師援之，營于乾寧軍。汴將氏叔琮逆戰(zhàn)，燕軍逗撓，退保瓦橋，乃卑辭厚禮乞師于晉，武皇遣兵逼邢、洺以應(yīng)之。十月，汴人陷瀛、鄚二州，晉將周德威將兵出飛狐，仁恭復(fù)修好于晉。

　　天祐三年七月，梁祖自將兵攻滄州，營于長蘆。仁恭師徒屢喪，乃酷法盡發(fā)部內(nèi)男子十五已上、七十已下，各自備兵糧以從軍，閭里為之一空。部內(nèi)男子無貴踐，并黥其面，文曰“定霸都”，士人黥其臂，文曰“一心事主”。由是燕、薊人民例多黥涅，或伏竄而免。仁恭閱眾，得二十萬，進(jìn)至瓦橋，汴人深溝高壘以攻滄州，內(nèi)外阻絕，仁恭不能合戰(zhàn)，城中大饑，人相篡啖，析骸而爨，丸土而食，轉(zhuǎn)死骨立者十之六七。自七月至十月，仁恭遣使求援于晉，前后百余輩，武皇乃征兵于燕，仁恭遣都將李溥夏侯景、監(jiān)軍張居翰、書記馬郁等，以兵三萬來會。十二月，合晉師以攻潞州，降丁會，乃解滄州之圍。是時，天子播遷，中原多故，仁恭嘯傲薊門，志意盈滿，師道士王若訥，祈長生羽化之道。幽州西有名山曰大安山，仁恭乃于其上盛飾館宇，僣擬宮掖，聚室女艷婦，窮極侈麗。又招聚緇黃，合仙丹，講求法要。又以瑾泥作錢，令部內(nèi)行使，盡斂銅錢于大安山巔，鑿穴以藏之，藏畢即殺匠石以滅其口。又禁江表茶商，自擷山中草葉為茶，以邀厚利。改山名為大恩山。仁恭有嬖妾曰羅氏，美姿色，其子守光烝之，事泄，仁恭怒，笞守光，謫而不齒。

　　四年四月，汴將李思安以急兵攻幽州，營于石子河，仁恭在大安山，城中無備，守光自外帥兵來援，登城拒守。汴軍既退，守光乃自為幽州節(jié)度，令其部將李小喜、元行欽將兵攻大安山。仁恭遣兵拒戰(zhàn)，為小喜所敗，乃擄仁恭歸幽州，囚于別室。仁恭左右，迨至婢媵，與守光不協(xié)者畢誅之。其兄守文在滄州，聞父被囚，聚兵大哭，諭之曰：“哀哀父母，生我劬勞。自古豈有讎父者，吾家生此梟獍，吾生不如死！”即率滄、德之師討之。守光逆戰(zhàn)于雞蘇，為守文所敗。既而守文詐悲，單馬立于陣場，泣諭于眾曰：“勿殺吾弟！”時守光驍將元行欽識之，被擒，滄兵失帥自潰。守光乃縶兄于別室，援以叢棘，乘勝進(jìn)攻滄州。滄州賓佐孫鶴、呂兗已推守文子延祚為帥，守光攜守文于城下，攻圍累月。城中乏食，米斗直三萬，人首一級亦直十千，軍士食人，百姓食墐土，驢馬相遇，食其鬃尾，士人出入，多為強(qiáng)者屠殺。久之，延祚力窮，以城降于守光，守文尋亦遇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