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百六十二 列傳第一百五十

　　當(dāng)是時，總理熊文燦主撫。湖廣賊張獻(xiàn)忠已降，惟河南賊如故。羅汝才、馬進(jìn)忠、賀一龍、左金王等十三部西窺潼關(guān)，聯(lián)營數(shù)十里。傳庭計曰：“天下大寇盡在此矣。我出擊其西，總理擊其東，賊不降則滅。此賊平，天下無賊矣。獻(xiàn)忠即狙伏，無能為也�！蹦怂煲�兵東，大敗賊閿鄉(xiāng)、靈寶山間，貫其營而東，復(fù)自東以西。賊窘甚，以文燦招降手諭上，言旦夕且降。傳庭曰：“爾曹日就熊公言撫，而日攻堡屠寨不已，是偽也。降即解甲來，有說即非真降，吾明日進(jìn)兵矣�！泵魅者Ъ锥�出，得文燦檄于途中曰：“毋妒吾撫功�！庇诌M(jìn)，得本兵嗣昌手書，亦云。傳庭怏怏撤兵還。然賊迄不就撫，移瞰商、雒。文燦悔，期傳庭夾擊。屬吏王文清等三戰(zhàn)三敗之，賊奔內(nèi)鄉(xiāng)、淅川而去。傳庭既屢建大功，其將校數(shù)奉旨優(yōu)敘，嗣昌務(wù)抑之不為奏。傳庭懇請上其籍于部，嗣昌曰：“需之。”

　　十月，京師戒嚴(yán)，召傳庭及承疇入衛(wèi)，擢兵部右侍郎兼右僉都御史，代總督盧象升督諸鎮(zhèn)援軍，賜劍。當(dāng)是時，傳庭提兵抵近郊，與嗣昌不協(xié)，又與中官高起潛忤，降旨切責(zé)，不得朝京師。承疇至，郊勞，且命陛見，傳庭不能無觖望。無何，嗣昌用承疇以為薊督，欲盡留秦兵之入援者守薊、遼。傳庭曰：“秦軍不可留也。留則賊勢張，無益于邊，是代賊撤兵也。秦軍妻子俱在秦，兵日殺賊以為利，久留于邊，非嘩則逃，不復(fù)為吾用，必為賊用，是驅(qū)民使從賊也。安危之機(jī)，不可不察也。”嗣昌不聽。傳庭爭之不能得，不勝郁郁，耳遂聾。

　　傳庭初受命，疏言：“年來疆事決裂，由計畫差謬。事竣，當(dāng)面請決大計�！泵髂辏�帝移傳庭總督保定、山東、河南軍務(wù)。既解嚴(yán)，疏請陛見。嗣昌大驚，謂傳庭將傾之，斥來役赍疏還之傳庭。傳庭慍，引疾乞休。嗣昌又劾其托疾，非真聾，帝遂發(fā)怒，斥為民，下巡撫楊一俊核真?zhèn)�，一俊奏言：“真聾，非托疾�！辈⑾乱豢—z。傳庭長系待決，舉朝知其冤，莫為言。在獄三年，文燦、嗣昌相繼敗。而是時，闖王李自成者，已攻破河南矣，犯開封，執(zhí)宗龍，殺唐王，兵散而賊益橫。帝思傳庭言，朝士薦者益眾。

　　十五年正月，起傳庭兵部右侍郎，親御文華殿問剿賊安民之策，傳庭侃侃言。帝嗟嘆久之，燕勞賞賚甚渥，命將禁旅援開封。開封圍已解，賊殺陜督汪喬年，帝即命傳庭往代。大集諸將于關(guān)中，縛援剿總兵賀人龍，坐之麾下，數(shù)而斬之。謂其開縣噪歸，猛帥以孤軍失利而獻(xiàn)、曹出柙也；又謂其遇敵先潰，新蔡、襄城連喪二督也。諸將莫不灑然動色者。

　　傳庭既已誅殺人龍，威詟三邊，日夜治軍為平賊計，而賊遂已再圍開封。詔御史蘇京監(jiān)延、寧、甘、固軍，趣傳庭出關(guān)。傳庭上言：“兵新募，不堪用�！钡鄄宦�。傳庭不得已出師，以九月抵潼關(guān)。大雨連旬，自成決馬家口河灌開封。開封已陷，傳庭趨南陽，自成西行逆秦師。傳庭設(shè)三覆以待賊：牛成虎將前軍，左勷將左，鄭嘉棟將右，高杰將中軍。成虎陽北以誘賊，賊奔入伏中，成虎還兵而斗，高杰、董學(xué)禮突起翼之，左勷、鄭嘉棟左右橫擊之。賊潰東走，斬首千余。追三十里，及之郟縣之冢頭，賊棄甲仗軍資于道，秦兵趨利。賊覘我軍囂，反兵乘之，左勷、蕭慎鼎之師潰，諸軍皆潰。副將孫枝秀躍馬以追賊，擊殺數(shù)十騎，賊兵圍之，馳突不得出，馬蹶被執(zhí)，植立不撓。以刃臨之，瞠目不答。一人曰：“此孫副將也。”遂殺之。參將黑尚仁亦被執(zhí)不屈而見殺，覆軍數(shù)千，材官小將之歿者，張渼奎、李棲鳳、任光裕、戴友仁以下七十有八人。賊倍獲其所喪馬。傳庭走鞏，由孟入關(guān)，執(zhí)斬慎鼎；罰勷馬以二千，以勷父光先故，貸勷。是役也，天大雨，糧不至，士卒采青柿以食，凍且餒，故大敗。豫人所謂“柿園之役”也。

　　傳庭既已敗歸陜西，計守潼關(guān)，扼京師上游。且我軍新集，不利速戰(zhàn)，乃益募勇士，開屯田，繕器，積粟，三家出壯丁一。火車載火炮甲仗者三萬輛，戰(zhàn)則驅(qū)之拒馬，止則環(huán)以自衛(wèi)。督工苛急，夜以繼日，秦民不能堪。而關(guān)中頻歲饑，駐大軍餉乏，士大夫厭苦傳庭所為，用法嚴(yán)，不樂其在秦。相與嘩于朝曰：“秦督玩寇矣。”又相與危語恫脅之曰：“秦督不出關(guān)，收者至矣�！泵髂晡逶�，命兼督河南、四川軍務(wù)，尋進(jìn)兵部尚書，改稱督師，加督山西、湖廣、貴州及江南、北軍務(wù)，賜劍。趣戰(zhàn)益急。傳庭頓足嘆曰：“奈何乎！吾固知往而不返也。然大丈夫豈能再對獄吏乎！”頃之，不得已遂再議出師�？偙�牛成虎將前鋒，高杰將中軍，王定、官撫民將延、寧兵為后勁，白廣恩統(tǒng)火車營，檄左良玉赴汝寧夾擊。當(dāng)是時，自成已據(jù)有河南、湖北十余郡，自號新順王，設(shè)官置戍，營襄陽而居之。將由內(nèi)、淅窺商、雒，盡發(fā)荊、襄兵會于氾水、滎澤，伐竹結(jié)筏，人佩三葫蘆，將謀渡河。傳庭分兵防御。八月十日，傳庭出師潼關(guān)，次于閿鄉(xiāng)。二十一日，師次陜州，檄河南諸軍渡河進(jìn)剿。九月八日，師次汝州，偽都尉四天王李養(yǎng)純降。養(yǎng)純言賊虛實：諸賊老營在唐縣，偽將吏屯寶豐，自成精銳盡聚于襄城。遂破賊寶豐，斬偽州牧陳可新等。遂搗唐縣，破之，殺家口殆盡，賊滿營哭。轉(zhuǎn)戰(zhàn)至郟縣，遂擒偽果毅將軍謝君友，斫賊坐纛，尾自成幾獲。賊奔襄城，大軍遂進(jìn)逼襄城。賊懼謀降，自成曰：“無畏！我殺王焚陵，罪大矣，姑決一死戰(zhàn)。不勝，則殺我而降未晚也�！倍�大軍時皆露宿與賊持，久雨道濘，糧車不能前。士饑，攻郟破之，獲馬騾啖之立盡。雨七日夜不止，后軍嘩于汝州。賊大至，流言四起。不得已還軍迎糧，留陳永福為后拒。前軍既移，后軍亂，永福斬之不能止。賊追及之南陽，官軍還戰(zhàn)。賊陣五重，饑民處外，次步卒，次馬軍，又次驍騎，老營家口處內(nèi)。戰(zhàn)破其三重。賊驍騎殊死斗，我?guī)熽嚿詣�，廣恩軍將火車者呼曰：“師敗矣！”脫挽輅而奔，車傾塞道，馬掛于衡不得前，賊之鐵騎凌而騰之，步賊手白棓遮擊，中者首兜鍪俱碎。自成空壁躡我，一日夜，官兵狂奔四百里，至于孟津，死者四萬余，失亡兵器輜重數(shù)十萬。傳庭單騎渡垣曲，由閿鄉(xiāng)濟(jì)。賊獲督師坐纛，乘勝破潼關(guān)，大敗官軍。傳庭與監(jiān)軍副使喬遷高躍馬大呼而歿于陣，廣恩降賊。傳庭尸竟不可得。傳庭死，關(guān)以內(nèi)無堅城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