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九十二　淮陰侯列傳第三十二

淮陰侯韓信者，淮陰人也。【正義】：楚州淮陰縣也。始為布衣時，貧無行，不得推擇為吏，【集解】：李奇曰：“無善行可推舉選擇。”又不能治生商賈，常從人寄食飲，人多厭之者，常數(shù)從其下鄉(xiāng)【集解】：張晏曰：“下鄉(xiāng)，縣，屬淮陰也�！薄舅麟[】：案：下鄉(xiāng)，鄉(xiāng)名，屬淮陰郡。南昌亭長【索隱】：案：楚漢春秋作“新昌亭長”。寄食，數(shù)月，亭長妻患之，乃晨炊蓐食�！炯�解】：張晏曰：“未起而床蓐中食�！笔硶r信往，不為具食。信亦知其意，怒，竟絕去。
　　信釣於城下，【正義】：淮陰城北臨淮水，昔信去下鄉(xiāng)而釣於此。諸母漂，集解韋昭曰：“以水擊絮為漂，故曰漂母。”有一母見信饑，飯信，竟漂數(shù)十日。信喜，謂漂母曰：“吾必有以重報母�！蹦概�曰：“大丈夫不能自食，正義音寺。吾哀王孫而進食，【集解】：蘇林曰：“如言公子也。”【索隱】：劉德曰：“秦末多失國，言王孫、公子，尊之也�！碧K林亦同。張晏云“字王孫”，非也。豈望報乎！”
　　淮陰屠中少年有侮信者，曰：“若雖長大，好帶刀劍，中情怯耳�！北娙柚�曰：“信能死，刺我；不能死，出我袴下�！薄炯�解】：徐廣曰：“袴，一作‘胯’�？�，股也，音同。”又云漢書作“跨”，同耳�！舅麟[】：袴，漢書作“胯”。胯，股也，音枯化反。然尋此文作“袴”，欲依字讀，何為不通？袴下即胯下也，亦何必須作“胯”。於是信孰視之，俛出袴下，蒲伏�！菊�義】：俛音俯。伏，蒲北反。一市人皆笑信，以為怯。
　　及項梁渡淮，信杖劍從之，居戲下，【集解】：徐廣曰：“戲，一作‘麾’。”無所知名。項梁敗，又屬項羽，羽以為郎中。數(shù)以策干項羽，羽不用。漢王之入蜀，信亡楚歸漢，未得知名，為連敖�！炯�解】：徐廣曰：“典客也�！薄舅麟[】：李奇云：“楚官名。”張晏云：“司馬也�！弊�法當斬，其輩十三人皆已斬，次至信，信乃仰視，適見滕公，曰：“上不欲就天下乎？何為斬壯士！”滕公奇其言，壯其貌，釋而不斬。與語，大說之。言於上，上拜以為治粟都尉，上未之奇也。
　　信數(shù)與蕭何語，何奇之。至南鄭，諸將行道亡者數(shù)十人，信度何等已數(shù)言上，上不我用，即亡。何聞信亡，不及以聞，自追之。人有言上曰：“丞相何亡�！鄙洗笈�，如失左右手。居一二日，何來謁上，上且怒且喜，罵何曰：“若亡，何也？”何曰：“臣不敢亡也，臣追亡者�！鄙显唬骸叭羲�追者誰何？”曰：“韓信也。”上復罵曰：“諸將亡者以十數(shù)，公無所追；追信，詐也�！焙卧唬骸爸T將易得耳。至如信者，國士無雙。王必欲長王漢中，無所事信；【集解】：文穎曰：“事猶業(yè)也�！睆堦淘唬骸盁o事用信�！北赜麪幪煜�，非信無所與計事者。顧王策安所決耳�！蓖踉唬骸拔嵋嘤麞|耳，安能郁郁久居此乎？”何曰：“王計必欲東，能用信，信即留；不能用，信終亡耳�！蓖踉唬骸拔釣楣�以為將�！焙卧唬骸半m為將，信必不留�！蓖踉唬骸耙詾榇髮��！焙卧唬骸靶疑��！膘妒峭跤�召信拜之。何曰：“王素慢無禮，今拜大將如呼小兒耳，此乃信所以去也。王必欲拜之，擇良日，齋戒，設壇場，具禮，乃可耳�！蓖踉S之。諸將皆喜，人人各自以為得大將。至拜大將，乃韓信也，一軍皆驚。
　　信拜禮畢，上坐。王曰：“丞相數(shù)言將軍，將軍何以教寡人計策？”信謝，因問王曰：“今東鄉(xiāng)爭權天下，豈非項王邪？”漢王曰：“然�！痹唬骸按笸踝粤嫌潞啡蕪櫴肱c項王？”漢王默然良久，曰：“不如也�！毙旁侔葙R曰：“惟信亦為大王不如也。然臣嘗事之，請言項王之為人也。項王喑噁【索隱】：上於金反，下烏路反。喑啞，懷怒氣。叱咤，【索隱】：“咤”字或作“吒”。上昌栗反，下卓嫁反。叱咤，發(fā)怒聲。千人皆廢，【集解】：晉灼曰：“廢，不收也�！薄舅麟[】：孟康曰：“廢，伏也�！睆堦淘弧皬U，偃也�！比徊荒苋螌儋t將，此特匹夫之勇耳。項王見人恭敬慈愛，言語嘔嘔，【集解】：音兇于反�！舅麟[】：音吁。嘔嘔猶區(qū)區(qū)也。漢書作“姁姁”。鄧展曰“姁姁，好也”。張晏音吁。人有疾病，涕泣分食飲，至使人有功當封爵者，印刓敝，忍不能予，【集解】：漢書音義曰：“不忍授�！贝怂�謂婦人之仁也。項王雖霸天下而臣諸侯，不居關中而都彭城。有背義帝之約，而以親愛王，諸侯不平。諸侯之見項王遷逐義帝置江南，亦皆歸逐其主而自王善地。項王所過無不殘滅者，天下多怨，百姓不親附，特劫於威彊耳。名雖為霸，實失天下心。故曰其彊易弱。今大王誠能反其道：任天下武勇，何所不誅！【索隱】：何不誅。按：劉氏云“言何所不誅也”。以天下城邑封功臣，何所不服！以義兵從思東歸之士，何所不散！【索隱】：何不散。劉氏云：“用東歸之兵擊東方之敵，此敵無不散敗也�！鼻胰�秦王為秦將，將秦子弟數(shù)歲矣，所殺亡不可勝計，又欺其眾降諸侯，至新安，項王詐阬秦降卒二十馀萬，唯獨邯、欣、翳得脫，秦父兄怨此三人，痛入骨髓。今楚彊以威王此三人，秦民莫愛也。大王之入武關，秋豪無所害，【索隱】：案：豪秋乃成。又王逸注楚詞云“銳毛為豪，夏落秋生也”。除秦苛法，與秦民約，法三章耳，秦民無不欲得大王王秦者。於諸侯之約，大王當王關中，關中民咸知之。大王失職入漢中，秦民無不恨者。今大王舉而東，三秦可傳檄而定也�！薄舅麟[】：案：說文云“檄，二尺書也”。此云“傳檄”，謂為檄書以責所伐者。於是漢王大喜，自以為得信晚。遂聽信計，部署諸將所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