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百四十一 列傳第二百
許慎《說文》十四篇,并《序目》一篇,凡萬六百余字,圣人之旨蓋云備矣。夫八卦既畫,萬象既分,則文字為之大輅,載籍為之六轡,先王教化所以行于百代,及物之功與造化均不可忽也。雖王帝之后改易殊體,六國之世文字異形,然猶存篆籀之跡,不失形類之本。及暴秦苛政,散隸聿興,便于末俗,人競師法。古文既變,巧偽日滋。至漢宣帝時(shí),始命諸儒修倉頡之法,亦不能復(fù)。至光武時(shí),馬援上疏論文字之訛謬,其言詳矣。及和帝時(shí),申命賈逵修理舊文,于是許慎采史籀、李斯、揚(yáng)雄之書,博訪通人,考之于逵,作《說文解字》,至安帝十五年始奏上之。而隸書之行已久,加以行、草、八分紛然間出,反以篆籀為奇怪之跡,不復(fù)輕心。
至于六籍舊文,相承傳寫,多求便俗,漸失本原!稜栄拧匪d草、木、魚、鳥之名,肆志增益,不可觀矣。諸儒傳釋,亦非精究小學(xué)之徒,莫能矯正。
唐大歷中,李陽冰篆跡殊絕,獨(dú)冠古今,于是刊定《說文》,修正筆法,學(xué)者師慕,篆籀中興。然頗排斥許氏,自為臆說。夫以師心之獨(dú)見,破先儒之祖述,豈圣人之意乎?今之為字學(xué)者,亦多陽冰之新義,所謂貴耳而賤目也。
自唐末喪亂,經(jīng)籍道息。有宋膺運(yùn),人文國典,粲然復(fù)興,以為文字者六藝之本,當(dāng)由古法,乃詔取許慎《說文解字》,精加詳校,垂憲百代。臣等敢竭愚陋,備加詳考。
有許慎注義、序例中所載而諸部不見者,審知漏落,悉從補(bǔ)錄。復(fù)有經(jīng)典相承傳,寫及時(shí)俗要用而《說文》不載者,皆附益之,以廣篆籀之路。亦皆形聲相從、不違六書之義者。
其間《說文》具有正體而時(shí)俗論變者,則具于注中。其有義理乘舛、違戾六書者,并列序于后,俾夫?qū)W者無或致疑。大抵此書務(wù)援古以正今,不徇今而違古。若乃高文大冊(cè),則宜以篆籀著之金石,至于常行簡牘,則草隸足矣。
又許慎注解,詞簡義奧,不可周知。陽冰之后,諸儒箋述有可取者,亦從附益;猶有未盡,則臣等粗為訓(xùn)釋,以成一家之書。
《說文》之時(shí),未有反切,后人附益,互有異同。孫愐《唐韻》行之已久,今并以孫愐音切為定,庶幾學(xué)者有所適從焉。
鍇亦善小學(xué),嘗以許慎《說文》依四聲譜次為十卷,目曰《說文解字韻譜》。鉉序之曰:
昔伏羲畫八卦而文字之端見矣,蒼頡模鳥跡而文字之形立矣。史籀作大篆以潤色之,李斯變小篆以簡易之,其美至矣。及程邈作隸而人競?cè)な,古法一變,字義浸訛。先儒許慎患其若此,故集《倉》、《雅》之學(xué),研六書之旨,博訪通識(shí),考于賈逵,作《說文解字》十五篇,凡萬六百字。字書精博,莫過于是。篆籀之體,極于斯焉。
其后賈魴以《三蒼》之書皆為隸字,隸字始廣而篆籀轉(zhuǎn)微。后漢及今千有余歲,凡善書者皆草隸焉。又隸書之法有冊(cè)繁補(bǔ)闕之論,則其訛偽斷可知矣。故今字書之?dāng)?shù)累倍于前。
夫圣人創(chuàng)制皆有依據(jù),不知而作,君子慎之,及史闕文,格言斯在。若草、木、魚、鳥,形聲相從,觸類長之,良無窮極,茍不折之以古義,何足以觀?故叔重之后,《玉篇》、《切韻》所載,習(xí)俗雖久,要不可施之于篆文。往者,李陽冰天縱其能,中興斯學(xué)。贊明許氏,奐焉英發(fā)。然古法背俗,易為堙微。
方今許、李之書僅存于世,學(xué)者殊寡,舊章罕存。秉筆操觚,要資檢閱,而偏傍奧密,不可意知,尋求一字,往往終卷,力省功倍,思得其宜。舍弟鍇特善小學(xué),因命取叔重所記,以《切韻》次之,聲韻區(qū)分,開卷可睹。鍇又集《通釋》四十篇,考先賢之微言,暢許氏之玄旨,正陽冰之新義,折流俗之異端,文字之學(xué),善矣盡矣。今此書止欲便于檢討,無恤其他,故聊存詁訓(xùn),以為別識(shí)。其余敷演,有《通釋五音》凡十卷,貽諸同志云。
鉉親為之篆,鏤板以行于世。
鍇字楚金,四歲而孤,母方教鉉,未暇及鍇,能自知書。李景見其文,以為秘書省正字,累官內(nèi)史舍人,因鉉奉使入宋,憂懼而卒,年五十五。李穆使江南,見其兄弟文章,嘆曰:"二陸不能及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