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你到過北京的秀水東街嗎？朋友，你聽過美國“簽證官”的“拒簽曲”嗎？臨近開學(xué)，每天至少有數(shù)百位人被拒簽，其中不乏來自北大、清華、武大或科技大的學(xué)子們。年復(fù)一年，日復(fù)一日，我們看見多少張破碎的臉。啊，你說是破碎的心——同意！
“有時君子也不得不委屈一下”
莎士比亞的《哈姆雷特》中有句臺詞，叫“有時君子也不得不委屈一下”。是的，別說我們小人物了，有時連國際上叱咤風(fēng)云的人物也有被拒簽證的。阿拉法特同志是位英雄人物了吧？他走到哪里，腰里都別支手槍，在聯(lián)合國講壇上發(fā)言時身上也掛著支槍套，盡管這時只是一只空槍套。但老英雄也有被拒簽的時候。什么理由？美國人的理由是，阿拉法特“知道、縱容并支持了恐怖主義行為”�！�
美國有兩頂政治“大帽子”，如果你是本國人，可以說你是“違憲”，如果你是外國人，可以說你有恐怖主義行為。沾上其中一條就是十惡不赦(尼克松是位好同志，但因“水門事件”而被美國的左派打成“違憲”的竊國大盜，至今不能蓋棺定論)�？煞彩驴傆欣�，后來美國人又讓阿拉法特去美國了，而且是請他去的，待若上賓。申請留學(xué)簽證的也有類似遭遇，被拒簽一、兩次后，本來已經(jīng)心灰意冷，但忽然又峰回路轉(zhuǎn)，簽證官網(wǎng)開一面放行。不過，這時你已經(jīng)交了兩次或三次簽證費，而且“民族感情”受到了極大的傷害。國際奧委會在中國辦一百次“奧運”，也難撫平我們心口流血的創(chuàng)傷。
美國人的做法很有點先打三百殺威棒的意思。不過，美國較過去已經(jīng)進步了許多，這些簽證官的先人移民美國的時候，必須在愛麗斯島上脫掉衣服接受體檢�！�
被拒簽后你咽不下這口氣是不是？怎么辦？可否訴訟？很難。即便管轄權(quán)不成問題，即便法官同志愿意受理，勝訴的可能性也微乎其乎。
問題出在自由裁量上
問題出在哪里？問題出在自由裁量上。什么是自由裁量？自由裁量并不見于立法機構(gòu)或行政機構(gòu)制定的法律、法規(guī)之中，而是由法院的判例所界定的。這倒不是因為兩個機構(gòu)對此問題視而不見。自由裁量的歷史由來已久，而且出兩年頻率很高，那么立法機構(gòu)和行政機構(gòu)的沉默說明什么？說明自由裁量這個概念很難纏，很難統(tǒng)一思想，必須一案一看，充分發(fā)揮法官的聰明才智。美國最高法院也沒有就此發(fā)表過意見，不愿趟這攤混水�！�
自由裁量一詞在中國也經(jīng)常用，反復(fù)用，但并沒有任何定義，只能到國外法律中去找。“自由裁量”(discretion)指擔(dān)任公職的人行使其職權(quán)時可以按照自己的判斷、按照自己的良知做出決定，而不必牽掛他人的判斷和良知。換言之，自由裁量少客觀因素，多主觀因素，少集體因素，多個人因素自由裁量的一大特點就是，做決定后不用說出理由，或是說不用說出詳細理由。不錯，簽證官會說，拒簽是因為申請者“有移民傾向”。但這是理由，也是結(jié)論，而且更是結(jié)論。簽證官沒有說明為什么認為你有移民傾向。簽證官有時也會說些理由，像申請者是單身。言外之意，是怕申請者嫁個美國人或是娶個美國人。有時他們還會說你錢不夠。但這些理由他們從來不肯落實在書面文字上。
簽證面試的時間平均不過兩分鐘，如何能做出明智判斷？我請教過美國使館的一位華裔美國人。不知因為同是炎黃子孫，還是因為喝了葡萄酒口滑，此兄很坦誠，說他是憑第一印象，看看對方順眼不順眼。如果珠光寶氣，面目可憎，那就拒簽。那么，如果你沉魚落雁，冰清玉潔，是不是就能順利過關(guān)，暢行無阻？
難說！要是獎學(xué)金太少，去的又不是名校，簽證官會把你打回來，說是既然你生活無保障，又是二、三流學(xué)校，為什么還要到美國去亂跑哪？要是你去名校，又是全獎，簽證官會說，你條件這么好，赴美后肯定滯留不歸。這是典型的“第22條軍規(guī)”難題。美國作家米勒的同名小說中有條軍規(guī)，說的是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期間，美國空軍飛行員怕死，很多人想停飛，按第22條軍規(guī)，飛行員必須說明自己精神失常才能停飛；但如果飛行員能夠說明自己精神失常，那又恰好證明精神正常，不能停飛。
因人、因地而異
自由裁量的最大特點就是因人、因地而異。我在維也納申請去美國留學(xué)的簽證。簽證官很客氣，一見如故，主動說起他也是在哥倫比亞大學(xué)讀的研究生。交談不過兩、三分鐘，簽證官便提到自己是在哥大結(jié)識了的他太太�！�
在北京就不一樣了，事無兩樣人心別。申請簽證要排隊，排在我前面的青年非要與我換，說是輪到的簽證官拒簽成癮，青年害怕。我換了。青年也拿到了簽證。青年高興啊，有“魚兒脫的金鉤去”的歡躍。我真想正告她，不管你是愛國的還是賣國的，不管你以后是衣錦還鄉(xiāng)，還是客死他鄉(xiāng)，不管你是革命的還是反革命的，你現(xiàn)在都需要端正態(tài)度——應(yīng)該是“此去經(jīng)年，暮靄沉沉楚天闊”感覺才對。但我終于不忍說破�！�
青年十分的感謝，要請我吃飯。好不容易才婉拒成功。青年又要交換地址，我換了——我難得做好事，很想跟蹤一下(據(jù)說為“希望工程”捐款的善男信女中有此癖的也不少)。不過，以后我連個平安到達的電子郵件也沒有收到。想起來，是否愿意助人為樂，感激之情能夠續(xù)存多久，也都是一種自由裁量�！�
“假設(shè)”——一個小小的機關(guān)
自由裁量還有個小小的機關(guān)，就是“假設(shè)”一詞�！兑泼穹ㄅc國籍法》第214條說，簽證官員假設(shè)申請者有移民傾向，除非你能證明你會回來。“假設(shè)”是一個強大名詞。也是美國判例法中界定的概念。這里的“假設(shè)”(presumption)指以某一種已知事實假設(shè)或推斷另一種事實或結(jié)論。就申請簽證而言，已知事實是簽證申請者想去美國，而假設(shè)/推定的事實或結(jié)論就是申請者有移民傾向。
“假設(shè)”的要害是舉證責(zé)任，必須由要推翻假設(shè)的一方出示證據(jù)，證明事實相反。遇到這種情況，律師都很頭痛，因為這種舉證都比較困難。上文已經(jīng)提到，你獐頭鼠目，一臉猥瑣，有可能被拒簽。你羞花閉月，氣質(zhì)高雅，那也還是有可能被拒簽。吾人悟出一幅對聯(lián)，上聯(lián)“說你行不行也行”，下聯(lián)“說你不行行也不行”，橫批“不服不行”。對聯(lián)不太工整，上、下聯(lián)字數(shù)不等，但“假設(shè)”鎖定的舉正責(zé)任大概就是這個意思�！�
“濫用自由裁量”
那我們對那些壞人壞事就沒有辦法了。有辦法的，可以說他們是濫用自由裁量權(quán)。“濫用自由裁量權(quán)”(abuseofdiscretion)指決策武斷、不合理，違背規(guī)則本來的意圖或是超出權(quán)力范圍。
定義不清楚？沒有關(guān)系，這在法律中是常有的事。事實不清楚看法律，法律不清楚再看事實。還是回過頭來看簽證。如果某年某月的某一天，某簽證官拒絕了所有簽證申請，那是可能濫用了自由裁量權(quán)。如果此人接連兩天拒絕了所有簽證申請，那就很可能是濫用了自由裁量權(quán)。如果此人接連三天與中國同學(xué)為敵，只要是遵循常理的人，都會說簽證官濫用了自由裁量權(quán)。反過來，如果簽證官接連三天向所有簽證申請者大開綠燈，美國政府也有可能說簽證官是濫用自由裁量權(quán)。沒有受賄也不行。是國際主義也不行�！�
往小處說，留學(xué)是個人的最大投資之一。往大處說，這也是中國在美國的大投資，是一種人才出口。但是，在加入世界貿(mào)易組織的談判中，簽證問題沒有提到議事日程上來。而西方國家倒打一耙，要求中國頒發(fā)營業(yè)執(zhí)照時應(yīng)該統(tǒng)一標準，說明理由，不能隨心所欲。
但不要緊，以后還有機會，還可以為我們的學(xué)子討回公道。法治社會中的大部分問題都可以轉(zhuǎn)化為法律問題，而許多法律問題的最終解決又不敢取于法律本身。如果我們自己的駐美大使愿意為學(xué)子說話，奔走一下，斡旋一下，事情就有轉(zhuǎn)機。如果美利堅的優(yōu)秀子孫也很想來中國取經(jīng)，也在中國的領(lǐng)館前排起長隊，事情也就好辦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