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說,老二,你曉得吧?小云的娃子都兩歲了,楊雷的娃子也快半歲了,人家雷娃在說婚……媽說起這些如數(shù)家珍。
爹這時打斷媽的話說,正在讀書,你啥都莫給我想,好好學(xué)習(xí)才是重要的事兒。
媽立即反駁道,你曉得個啥子?人家現(xiàn)在的大學(xué)生個個都談戀愛,你等工作以后再找?人家個個都有朋友了,你找哪個?
爹也反駁,在搞啥子的時候都搞啥子事兒,正在是學(xué)生都好好學(xué)習(xí)知識,還怕找不到……
媽打斷爹的話指著爹的鼻子大聲說,你看看人家,人家個個孫子都在地上跑了你還不急?老二,你莫聽你爹的,談個女朋友回來。
我在一旁聽著也不好說話,要是我的觀點不中立的話,他們就可能小吵起來。我只好在那里傻笑。
媽和爹就僵在那里不說話。煙霧已經(jīng)很小了,小黑在他們的對面坐起來,搖著尾巴,看他們。媽曾說小黑是一只很聰明的狗,我們的車只要一進村口它就能分辨出聲音來。媽也不打算先理爹,就喚小黑,小黑,過來。小黑就乖順的蹲在媽的腳邊,搖尾巴,舔她的手。
我就說了,這種事情啊,說不準啥,要是有合適的我都帶一個回來。
媽聽了說,就是就是,莫聽你老爹的瞎話。啥不急啥,再不急都沒得你的份兒了。媽斜眼看爹沒有好氣,爹也不去辯駁了。
其實在學(xué)校的時候我談過一個,只不過大家不太合得來,兩個月后就分開了。我沒有提這件事,因為如果說了,爹肯定會旁敲側(cè)擊跟我談?wù)搶W(xué)習(xí)的重要性,一說就沒完沒了,而他并不意識到這些話他說了很多年了。
媽除了對她的孫子很關(guān)心以外,對我的飲食更是關(guān)心,吃飯時總是不斷地給我夾菜。媽用她的愛把我打磨出飯桶的光澤來。
臨近開學(xué)的那幾天,我總是感覺舌頭有點不舒服,拿鏡子照,只是看到舌頭有清晰的發(fā)紅邊界,有點象地圖。媽就帶我去看醫(yī)生。村里的醫(yī)生沒看出什么問題。
我媽說心里總是有個疙瘩,于是找來了村里經(jīng)驗豐富的老人來給我診治。那老太太一看就知道了,地圖舌。媽忙問她怎么治。那老太太說,這問題可大可小。媽忙遞給她十塊錢,老人家,你先說啥,怎么治?媽著急的聲音都顫抖起來。老太太說,有個法子很靈。媽問,啥法子?老太太說,地圖舌用親媽的口水一沾就好了。我一聽,呆了。媽也愣了一下。我問,沒有別的法子了?老太太說,這個最靈了。
媽說,老二,就這樣吧,這樣好得快些,你把舌頭伸出來。
我還在猶豫的時候爹說話了,耽誤個啥,她是你媽又不是別人。
我怨恨地看了一眼老太太,然后閉上眼睛伸出了舌頭,然后我感覺到媽的一只手放在了我的肩膀上,然后我感覺到濕潤的舌頭從我的舌跟往舌尖上滑。
那一瞬間,我被雷擊了,臨死前那一刻的思緒刻骨而漫長。舌面乳頭摩擦而過,仿佛媽在用手撫摩那些凸凹崎嶇的山路,于是媽的手遍布巖石;仿佛媽在用臉熨平那些為了生活而一波三折的時光,于是媽的臉遍布丘壑;仿佛媽在用目光嫁接她的善良和智慧給我,于是媽的眼神呆滯無神……
我睜開眼睛的時候,媽已經(jīng)送老人出了家門。我看到老人孑然離開的身影,心里突然升騰起無限的感激和凄涼。
這就是我媽的母愛,從來沒有花招,只是用力的愛,那么那么的用力,讓我受寵若驚,從而想起自己沒有好好珍惜這份愛的那么多的憂傷。
我站在院子里的陽光下,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卑鄙。明明知道她是那么的愛你,為了你她會舍棄自己的天地,而你卻從來毫不在乎,毫不珍惜,這不就是一種巧取豪奪的軟強盜行徑嗎?我突然感到無比的沮喪,自己長了這么大學(xué)了那么多的知識,竟然是這樣的一種人!
我抬起頭,看見媽從大門口走過來。她對著我微笑,那笑容比過春天的油菜花使得我蒼老的母親如此的美麗。一瞬間,整個村莊都彌漫起這笑容的芬芳。我愣在那里,我的蒼老的美麗的母親!
生活就是這樣,當你意識到一種珍貴事物的存在時,你的行程往往會與她背道而馳。
※本文作者:丘比特干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