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春的夜晚,被繁事勞神了一天的我,步出我們居住的小院,沿著黃河路散步。一面欣賞路邊綠草茵茵、花事正盛的綠化帶,一面感受著柔風(fēng)拂面的愜意。只是在城市的中心,畢竟是有些喧囂的。
為了躲避這種喧囂,便轉(zhuǎn)入了我們小院隔壁的農(nóng)行大院,這里卻是另外的景象:大院雖然也只有幾棟樓房,和我們那個小院不同的卻是這里的樓房前有著廣闊的空地,空地上有著廣大的綠地。綠地的邊緣種植著一遭高高的長勢很盛的樹木,中央是圓形的水磨石鋪的舞場,舞場的中間畫著一朵巨型的荷花的圖案,站在圖案中間,讓人心生歡喜。而我們那個小院雖然就在隔壁,雖然也很寧靜,卻是沒有綠地的,門前的那兩座巨大的石獅子除了向街道展示著威嚴(yán),沒有一點(diǎn)親和的感覺。
這里也是鐵柵欄的圍墻,但圍墻上卻鋪蓋著濃密的薔薇,濃密的高大的薔薇形成了一道厚厚的綠色的屏障,將黃河路的車鳴擋在了外面,讓這里變成了世外的桃源。
繞花壇那一圈鵝卵石鋪成的甬路漫步著;▔牡?zé)粽罩切┗ú輼淠,有一種朦朧的美感。耳朵里清凈起來,沒有了黃河路上的車鳴,沒有了燕山路上重慶飯店門前的人喧,有的只是一種和諧與安寧。
很久很久,沒有這樣一個人靜靜地走走了。
很久很久,沒有這樣一個人置身一個如此空曠如此陌生的環(huán)境了。
在這里,誰都不認(rèn)識我。
在這里,偶爾有一個兩個的老者沿著甬路匆匆健身。
于是,我找到了一個釋放心靈的天堂。
太美了。我心里說。以后我要把這里作為我的靜園。
我已經(jīng)給這里命名為靜園了。
在靜園的那一圈長勢繁盛的樹木下慢慢轉(zhuǎn)著,心慢慢沉靜了下來,沒有了紛思雜念,耳朵里漸漸聽到了早蛐蛐的叫聲,疑惑是螻蟻,只是一只的叫聲顯得有些寂寥,有些單調(diào)。我有些可憐它了,這個在夏季還沒有到來就已經(jīng)醒了過來的小東西。可是很快我就發(fā)現(xiàn)我錯了。因?yàn)楫?dāng)我轉(zhuǎn)到花壇的另一邊的時候,這邊也有一只在叫。我以為是那一只的叫聲傳到了這邊,可是再仔細(xì)聽聽它們的叫聲有著鮮明的區(qū)別。一只亢奮焦急,另一只溫和低緩。它們的聲音并不同時發(fā)出,而是有著時間的區(qū)間,似乎是在唱和應(yīng)答。漸漸地兩種聲音的時間區(qū)間越來越小,知道最后兩種聲音終于交織在了一起。哦,也許它們是被愛情早早喚醒的一對兒,在這個還有著涼意的晚上,互相找到了彼此了。蛐蛐螻蟻竟然若此!
一種感動竟由心的深處生出并彌漫。漸漸地便有一股淡淡的茶花的香氣繚繞,且漸漸濃郁,令人心醉起來。難道動情之心會生出花朵溢出花香?
循著花香,才找到這花香的來處,不是來自別處,而是來自頭上的那些樹木。
弱弱的柔柔的燈影里,才看見這些長勢很盛的樹木并非什么名貴的樹種,而是一些早在鄉(xiāng)下時就再熟悉不過的、常常生在野地里、生在村落的旮旯里、生在農(nóng)家的茅廁里的一種很不起眼,甚至是很賤的樹,它是苦楝樹。
苦楝樹,光聽聽這名字,就與鄉(xiāng)下人口中常常說的小丫鬟、小童養(yǎng)媳、小寡婦、小孤兒一樣,屬于弱勢群體,人們對他們心生憐憫,卻又遠(yuǎn)遠(yuǎn)地躲著。因?yàn)樵谟廾恋拇迦丝磥,這些苦命的人在人們心中有著某種微妙的屬性,似乎這種人身上帶有某種不詳?shù)纳,可憐而不可接近。這就是兒童時代在鄉(xiāng)下我對于苦楝樹的所有印象。
而在這所農(nóng)行的大院里,苦楝樹卻是惟一的一種樹。
在靠近道路的一邊,借著黃黃的燈光,我仔細(xì)看著它的樹冠:那些熟悉的鋸齒狀的橢圓形的葉子,那一簇一簇的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淡紫色的花,多么精致的花啊,每一朵都可以被鑲嵌起來,做成一只只戒指、一對對手鐲、一串串項(xiàng)鏈,掛在玉人的纖指、皓腕、蝤頸上,只襯托著玉人的美色,不與美人爭輝。渺渺弦樂里,曲指、扼腕、頷首之間,有暗香襲來,美,無以言說。
哦,這花香,這苦楝樹,這朦朧的燈影,我聽不見了那小小蟲兒的叫聲,只陶醉在這如夢似幻的意境中。
※本文作者:飄飄水中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