碗

　　我家的瓷碗，已經(jīng)很久沒有換過了，它不甚驚艷，但看起來卻很有家的味道。沾過胖乎乎的飯粒，裝過令人垂涎欲滴的黃燜雞，挨過竹筷子的碰，受過鐵調(diào)羹的敲，淋過檸檬味道的洗潔精，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我家的碗斂藏了所有生活的味道。

　　端起碗吃飯的時候，眼睛從碗的弧形邊緣處打量著同桌吃飯的家人們，有的吃得慢條斯理，有的狼吞虎咽，有人嗜辣，有人愛甜，雖然形態(tài)各不相一，然而飯香氤氳，洋溢在每個人臉上的都是幸福。

　　七月的一天，新聞里播報了一起火車追尾事故，死亡慘重。端著飯碗的我，瀏覽到相關(guān)信息時，忽然覺得飯菜難以下咽。有多少正在家里守候兒女歸來的父母在聽到這則消息時，震驚地摔碎了手中的碗；有多少家庭從此都要空上一副碗筷出來，等待那個永遠(yuǎn)回不了家的人……碗中的飯在此時變得格外冰涼。

　　餐桌對面的空飯碗里是否會有這樣看不到的留言：我從遠(yuǎn)方趕來，特意坐了動車，只是為了能早一點看到你，握住你溫暖的手，和你坐在一桌吃飯，相互對望，筷子會在夾菜時碰到一起，我想要嘗嘗你的手藝有沒有進(jìn)步，我的妻子。然而抱歉，我無法歸家，原本熱乎乎的飯菜涼了又熱，你還是等不到我，原本給我盛飯用的小白碗，如今是否接滿了你的淚水？

　　碗筷墜地時破碎的聲音中是否能追尋到這樣觸不到的思念：我放假第二天就跳上了火車，一學(xué)期沒有見到您了，我想您包的茴香餃子想得要發(fā)瘋，坐在動車上每過一座城市就給您發(fā)一條短信，我離家的距離越來越近了，我的媽媽。天遂人愿的事情總是如此少，原諒我，媽媽，這頓飯又要您自己吃了，我的靈魂永遠(yuǎn)停在這鐵軌上了。家里地上那個打碎的碗，您收拾的時候可千萬要小心啊，不要被碎片劃傷了手，我知道您的心在滴血。

　　冷冰冰的陶瓷碗里有沒有留下這樣一段溫?zé)岬脑捳Z：終于能見面了，我想你想得睡不著覺，這次我給你買了很多的禮物，吃的、玩的，還有一只很漂亮的小碗，以后用這個喂你吃飯吧，我不在家的時候，你有沒有聽爺爺奶奶的話，如果我回來發(fā)現(xiàn)你沒有長胖，我可就生氣啦！對不起，對不起，寶寶，媽媽……回不來了，是媽媽不好，以后再沒有媽媽給你端你最愛吃的雞蛋羹了，寶寶的小碗再沒人能暖熱了，以后……以后……再也看不見湯匙那邊媽媽的臉了……寶寶，你別哭呀，我和你道歉好不好？

　　死亡人數(shù)至今未明的事故，牽掛著多少人的心，上面的故事會在多少家庭里發(fā)生？打破的碗有多少？空出來的碗筷有幾雙？原本盛滿佳肴的小碗，如今被苦澀填滿，原本幸福的家庭聚餐，成為了最煽情的催淚晚會。

　　最近的新聞上報道說，故宮也打破了一只碗，一只價值連城、舉世無雙的宋代哥窯碗。霎時間舉國上下的媒體都把閃光燈對準(zhǔn)了故宮。給予追尾事故的目光就此被轉(zhuǎn)移。同樣是碗，王公貴族家的和平民百姓家的果然是不能比，有哪家媒體統(tǒng)計過，時至今日，追尾已經(jīng)欠下了多少頓團(tuán)圓飯？

　　宋代的哥窯碗自然很貴重，然而平民家庭里的碗也很貴重。一餐一飯，一只碗也可能陪伴人終老，看到碗角的磕碰也許就能想起某次晚餐上發(fā)生的趣事，摸到碗沿的弧度就能回想起母親盛飯時手掌的溫度，一只碗里的記憶又是多少錢可以換來的呢？

　　打破一只碗，咣當(dāng)一聲，驚醒了多少美夢？一地碎片劃破多少現(xiàn)實？撿起碎片，手掌劃破，流出的是多少人的泣血哀歌？觸感冰涼，多少家庭從此以后就要冰冷度日？打破的碗，你我都無法再將其焗上，只有午夜夢回時，那只碗才會回到當(dāng)初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