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江三記
一?晚開的松花江
俚語曰;“谷雨開江,憋死王八!”這是人們對松花江流域氣候規(guī)律的總結(jié)。然而,今年的松花江硬是熬過谷雨兩天后,才姍姍地跑冰排——開江了!
去冬今春氣候反常,不但溫度創(chuàng)下了有氣象記錄以來的最底,而且雪也忒大。一場接著一場的,一下就下到了四月中旬。人們盼著天晴,望著回暖。可從立春數(shù)至驚蟄,由春分熬到谷雨,天就是一個勁的冷,不住的下!這使我想到同一緯度的北美。當(dāng)我們這里冷到零下三十多度時,人家還很暖和,何其不平乃爾!這當(dāng)然就是西伯利亞寒流不住的從我們頭頂上,吹向太平洋之故——無奈的大陸性氣候!
然而,松花江開江卻甚為壯觀,其雄渾恣肆不亞錢塘之潮!地處松花江中游北岸的通河城,大江自西南而東北一路浩蕩汪洋而來,至此卻翩然折而東向。到了四月之仲——該開江的日子,人們便一趟趟地跑去看江,可它卻冰封依舊。我的一些走友還以四月二十日——谷雨,能否開江而打起了賭,當(dāng)然也爭論得不亦樂乎!到二十二日,天氣一改十?dāng)?shù)天來的雨雪陰霾而陽光普照。當(dāng)午未相交之時,江水陡漲,剎那間冰崩水涌,排山而泄,一如從天而降。看之,激流飛湍,銀象彌江,冰壩排空,洋洋乎水漫洲渚,杳杳乎冰橫千里。此時的松花江已天水同色,無際無涯了!聽之,時而冰濤擊岸,轟然炸響,如砰崖轉(zhuǎn)石之萬壑驚雷。時而冰凌相擦,淅淅窣窣,若入夜之細雨。咨嗟間冰排由密轉(zhuǎn)稀,似乎淌盡了。可次日又排山倒海而來,如是者三后,水落波平——松花江方告開罄!
說開江就不能不說鮮美的開江魚!和魚相關(guān)的記憶也常令我縈回在心。那就是兒時的魚市,當(dāng)時通河城的魚市就在江坎上。那是一座臨街的木板房,在屋內(nèi)的一大排案板上,陳放著好大的鯉魚,胖頭,白魚,鰲花,鳊花,時而還有砍成段賣的大鰉魚。至于什么鯽魚,鯰魚,狗魚,黑魚,嘎牙子魚,牛尾巴魚等一律被稱為雜魚而不上臺面。地上還放著一只盛著水的大木桶,里面是好多被俚稱為王八的甲魚。那時的松花江就是這樣的豐饒!
松花江兩岸還是一個棒打獐子瓢舀魚,野雞飛到飯鍋里的地方!北岸與稻菽千重之沃野相銜的是連綿的青山,早年不但有熊鹿獐狍狐貍野豬和狼,還有豹子老虎,發(fā)源于大山深處的岔林河,西北河,大通河,濃濃河等大小數(shù)十條河流南而入江。河中的細鱗魚,沙鉆子魚,柳根魚,馬口魚,呀啦混魚和蝲蛄蝦以及林蛙均是堪燴美味。而南岸卻是河流縱橫泡澤星羅的濕地,在水草豐美的大草甸子上,到處都是秀水共長天一色,群鶩與鷗鷺齊飛的勝景!
這是一個堪比水鄉(xiāng)江南的地方!當(dāng)然,除了冷以外!
二?晚封的松花江
往年在我們這里,松花江到十一月中旬是必封的。可今年它卻只是一個勁的流冰?磻T了大江一夜冰封的人們就盼著封江,一盼就盼到了十一月底。終于,一夜寒流姍至,滿江風(fēng)雪彌離,江水戛然而止!
冰始流于立冬已過的十一月十二日,先是水多冰少,汪洋浩蕩波瀾不驚的江面有如南國荷塘,緩緩地飄起一片片的,薄薄的,園園的,狀似王蓮葉子般的小小冰排。它們稀稀落落地,從容不迫地飄流著,好溫文,好爾雅。而連日和煦的陽光也使江城通河還在講著秋天的故事:江畔柳林還綠,城中五花尚余,暖風(fēng)柔而不朔,碧水蒸而為霞。
十一月二十二日,一場漫天風(fēng)雪,松江兩岸披銀。翌日,長空雪霽,風(fēng)和日朗,江天一色,山蒼蒼,野茫茫。大江似銀河西下,冰流如九天來傾。此時的江中,冰排已碩,數(shù)量漸豐,它們擁擠著,在江水的裹挾下,群羊出圈般逐突東奔。而岸邊則堆冰成壩,狀若銀蛇,它們與流動冰排沖撞所發(fā)出得陣陣鏗鏘聲,一如白居易在《琵琶行》中所形容;“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間關(guān)鶯語花底滑,幽咽泉流水下灘!
十一月二十九日,又一場風(fēng)雪過后溫度大幅下降,江中景觀就再換模樣。以城東松花江大江橋為界,橋上江水若凝,冰排蔽江,浮而少動。橋下則冰排墩阻,冰湖乍現(xiàn),其水汩汩兮似泉,其霧靄靄兮蒸天,這就是所謂的清溝了!越日再看,大江業(yè)已千里冰封矣!
三?冰封的松花江
說起松花江,人們就會想到它源于長白、兼出興安、包容松嫩,春、夏、秋三季水勢浩蕩,一往無前的波瀾壯闊。其實,它冬日冰封之景亦何嘗不為大觀!
每當(dāng)風(fēng)住天晴,寒日當(dāng)空,亦即松花江通河段冬日最美之時。若夫危岸登臨,憑高放眼,遠眺山色迷離,天低霧起:近看冰河堆銀,馳象走蟒:正所謂江天如洗,八方在目,吁兮!壯哉。當(dāng)此之際,松花江是那么地遼闊、幽深、遂遠。
而日匿云底,風(fēng)興未朔之時,松花江風(fēng)景又堪稱別具!南望之;不見大江西來,了無黑吉大地,周天雪飛似蝗,長空滿目迷離,一時江天莫辯。北望之;城如隱,樓時現(xiàn),柳花開千樹,雪塔結(jié)萬松,一派玉宇瓊林,恰似天上人間!
寫到此,我不由神越時空,心回當(dāng)年。因為冰上松江更與我兒時結(jié)下過不了之情。當(dāng)年我所醉心的,就是到江心島下方的水崴深處,去看那通透如鏡的明冰,和明冰之下往來翕忽的游魚。愛做的,是冰上套雀。所謂套雀,就是把馬尾做成的套和稻谷混起來放在向陽背風(fēng)的平坦處,然后遠遠地躲在一旁,捉一種只在江面成群活動的鳥——江流子拿回家里養(yǎng)。
上中學(xué)了,我的興趣也隨之而變,寒假了,就到江南或西河套去打冒眼和撿干碗魚。四十幾年前,那些地方還沒有被濫墾,還是了無際涯的大草甸子,還有眾多河流和星羅棋布的泡澤,所以魚極多。打冒眼是早年冰上捕魚的一種方式,只能在三九天進行。先是選好江岔或泡澤的水深處,用冰镩開出長寬各一米左右,深與冰厚相當(dāng)?shù)谋。待冰槽下緣鑿得很薄時,便用冰镩猛地一砸。水就會帶著魚急速噴涌而出,什么鯰魚、鯽魚、泥鰍、山胖頭各色魚等不一而足。然后用抄羅子——一種網(wǎng)狀撈魚工具在冰水中快速攪動撈魚。撿干碗魚則是在天氣特冷的年份,當(dāng)水淺的泡澤凍絕底后,鑿開冰,撿出在泥水里掙扎的魚,那是怎樣的一種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