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
誰道冬日多蕭蕪?雪能添得三分景。冬,留于人的印象,總是蕭瑟荒蕪的,尤其是北方的冬天,萬物凋敝,寒冷且漫長,幸而有雪。
“胡天八月即飛雪”,北地的雪確也來的早,葉子還沒有黃透,雪就翩躚而至了。托著一團(tuán)團(tuán)松軟潔白的雪,那灰白干枯的樹枝,突然顯出圓潤粗壯的模樣。黃紅駁雜的葉片,在晶瑩玉色中,越發(fā)的熱烈明亮了。斑斕的秋葉,襯著皚皚白雪,獨(dú)成一景。樹樹秋色,茫茫雪色,相映成趣,恍若置身于一個黃金白銀,翡翠琉璃交錯的夢幻世界。偶有幾片秋葉,突然墜落,帶著一道白光,颯颯作響,才讓我意識到,秋未曾走遠(yuǎn),只是一場路過的秋雪罷了。
到了數(shù)九寒冬,大雪紛揚(yáng),飛珠濺玉。頃刻之間,蒼茫大地,玉樹瓊枝,銀裝素裹,一片雪色。真正是“北國風(fēng)光,千里冰封,萬里雪飄”。大雪落地?zé)o痕,抹盡細(xì)小塵埃,輕掩紛擾塵事。大地白茫茫一片真干凈,喧囂的城市突然失語,被漫天飛雪卷入一片靜寂之中。天地間只空余自己一人,靜看雪花紛飛。
春季飄雪,在北方也是尋常之事。北方的春來的晚,春寒漠漠,大地荒蕪,是二三月慣有的景!鞍籽﹨s嫌春色晚,故穿庭樹作飛花”,早春飛雪,玉樹瓊花,輕盈潔白,飄逸紛飛,溫柔的點(diǎn)綴于寒枝間,無花勝似有花,和“忽如一夜春風(fēng)來,千樹萬樹梨花開”有異曲同工之妙。蕭蕭早春,飛雪作花,添了一絲生機(jī),一絲浪漫。
待春意漸深,陌上花開,又下起了桃花雪。簇簇粉嫩嬌艷的花兒,掩映在瑩潤白雪中,讓人不禁想起溫庭筠詞中那個懶起梳妝,香腮似雪,臨鏡簪花的美人,肌膚似雪白,花面交相映。雪花漸漸消融,晶瑩剔透,幾滴水珠嵌在粉白花蕊之中,又像極了美人的盈盈粉淚。這四月的輕雪,也下的這么詩意呢。
大雪無痕,落雪有聲。紛擾塵世,需要的是一分聽雪的心境。聽她輕歌曼舞,聽她低吟淺唱。
兒時屋后有一大片密密的竹林,每逢冬天大雪的夜晚,常常能聽見枝葉上越積越厚的雪,驟然壓彎或壓斷竹枝的聲音。“夜深知雪重,時聞?wù)壑衤暋。萬籟俱寂,倚門聽雪。紛紛揚(yáng)揚(yáng)的雪花在空中飛舞,旋轉(zhuǎn),落在小林間,草叢里,空地上,發(fā)出極輕極輕的“沙沙”聲,像芭蕾舞女的舞步,輕盈,曼妙。待到積雪盈尺,穿了厚底的靴子,去戶外踩雪,聽那咯吱咯吱的聲響,清脆悅耳。冰雪消融之時,聲音更動聽了。初時似涓涓細(xì)流,又如春水淙淙,到后來就變成泉水叮咚了。如此聽雪,雖不及古人煮茶聽雪來的詩意,卻也自有一番樂趣。
雪花體態(tài)輕盈,潔白無暇,富于詩意,文人墨客,都喜詠之。關(guān)于古人詠雪,有一段佳話:雪天謝家子女聚在一起,即景賦詩詠雪。謝安問:大雪紛紛何所似?謝朗說:撒鹽空中差可擬。謝道韞則說:未若柳絮因風(fēng)起。世人多贊謝道韞。大雪紛紛,以鹽喻雪,并不應(yīng)景。以柳絮隨風(fēng)飛舞來形容大雪紛飛的情形,確實(shí)更勝一籌。
霰雪紛紛落是小雪時的情形,點(diǎn)點(diǎn)晶瑩雪粒,細(xì)細(xì)粉白雪霰,飄散而下,慢慢堆積,如鹽似粉。雪花大如席之時,空中恣意飄舞的必然是大雪了。柳絮輕盈,因風(fēng)而起,飄忽無根,漫天飛舞,以之喻雪,形神皆似。簡文帝《詠雪》中,“鹽飛亂蝶舞,花落飄粉奩”,雪花作鹽飛,或作蝶舞,或作落花,或作粉飄,意象豐富,可謂寫盡了雪的婀娜多姿。
煮茶賞雪,圍爐聽雪,邀友詠雪,不,這些都還不夠,不夠。如果有來生,來世,我愿做一朵雪花。一朵空靈的雪花,流連在枝葉間,伴竹同眠;一朵雋永的雪花,靜臥在花心里,與梅同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