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回老屋
頭段時間，隔三差五總做歸鄉(xiāng)的夢。在夢里，也沒有在那個久別的村子里四處地走動，而是徑直地?fù)浔剂死衔荨?/p>
老屋還在，還是老樣子，舊敗不堪，到處都是歲月斑駁。從屋后鐵的大門口，向院內(nèi)探望，發(fā)現(xiàn)院落荒了，處處生滿了沒膝的草與黃蒿，目睹著這破敗景象，我的心拳頭一樣揪緊著，疼痛難抵。
轉(zhuǎn)過房角，進(jìn)到院里去，走到老屋的前臉，人伏了狹小的窗口，隔窗向內(nèi)窺視�？吹嚼衔堇锟湛杖缫�，再沒有一樣像樣的柜子和碗櫥，一鋪土炕也裸露著，沒有一領(lǐng)席子，是走人家的樣子。在老屋的廚房里，靠著土墻有一條一米高的土臺，以前上面總會放半袋的米面，旁邊還有一只大肚的陶罐，里面盛著一罐葷油�？扇缃襁@些早都不在了，放眼只剩一條空空的土臺�？粗@份荒敗，我顫抖著手扶住木窗，淚水長流不止。
院西原有一口豬圈，從豬崽抓進(jìn)去，就用石墻砌死了，每年里我們都會養(yǎng)上一兩頭豬，黑的，白的，或花的。我像以前提了豬食桶喂它們一樣，人站上石墻根的一塊厚厚的平板石，扒了墻頭探身下看，竟驚訝我養(yǎng)過的一黑一白的兩頭豬居然還在，它們正一顛一倒地趴在土窩里睡覺，我走的這些年不知道它們是怎么活過來的，竟然長到這般大，看樣子每頭都足有二百斤了，是到該出欄的時候了，我真地要靠它們來給自己換點吃食和花銷，來補充田里微薄收入的不足。
以前在老家時，夏天農(nóng)忙時節(jié)經(jīng)常早出晚歸，以至于不知多少次怠慢了圈里的兩頭豬。晌午頭，我們從田里頂著毒日頭趕回老屋來，早過了飯時，土圈里的豬餓得在圈里吭吭直叫，我趴了墻頭一看，半截破缸腿的豬槽里干干的，一滴水都沒有，豬渴極了，就悶了頭在土圈的洼處吱吱地喝自己的尿�？吹竭@些，我的心里滿滿的全是愧疚，背靠著石墻，那種傷感之情不能自已。
在老家時，總養(yǎng)許多的土雞，鴨和白鵝。在夢里，它們不知從院落的哪個角落里一股腦潮水般地涌出來，把我團團地圍在中央，就像以前我在院子里撒土苞米喂它們時一樣，它們紛紛地低伏著頭，在我身邊的地面上歡歡地涌動著。不過，這次我再沒有苞米撒給它們，我是一個剛剛回返的歸人。這些我昔日喂養(yǎng)起來的家禽在我離開的這許多年里再無人理識它們，它們都很餓，很渴，日子水深火熱，一直鬧著饑荒�？煽v有如此之多的不淑，它們在我轉(zhuǎn)身離去后卻依然沒有忘記給我產(chǎn)蛋，它們像我在時一樣一如既往地把蛋給我產(chǎn)在院子的角落里，雞架里，或是倉子的墻角。很顯然，那些蛋已經(jīng)很久沒有人撿拾了，它們一堆堆地塵封在角落，被厚積的糞便所掩埋，有的只露了半拉臉，這讓我想起田里被泥土覆蓋，半藏半露的土豆。我離開后的日子，院落里的糞再無人打掃，它們年復(fù)一年地堆積著，一如我頹敗的記憶。
在老家時，我時常在不經(jīng)意的角落就意外發(fā)現(xiàn)一窩蛋，而后欣喜若狂地抓滿了手，裝滿了衣服的口袋，跑進(jìn)老屋里去給妻獻(xiàn)寶。大概是早春，還春寒料峭，妻正蓋了被子趴在土炕上看電視劇，我便站在她的面前像變戲法一樣地讓出拿蛋，左手的拿完了拿右手，上衣口袋的掏空了掏下衣口袋的�？创饲榫埃薜纱罅搜劬�，滿臉的驚訝和喜色。
不知為何我總會做回老屋的夢，是那段不可回頭的生活太蝕骨，還是家園徹底地廢失?我走的這許多年，老屋一直空在那里，無人居住，默默地承載著風(fēng)吹雨打，四季輪回。我想老屋是寂寞的，再沒有了往日我們在時的喧騰和煙火氣，院墻也定會傾頹，以致墻倒壁斜，一片荒涼。
不過，老屋或許也不寂寞，因為依然有每個年頭的風(fēng)雨侵襲，白雪擁圍，也依然會有萬里的春風(fēng)每年里吹拂至院落，給那土院再帶來一次生機，再饋贈它一度輪回，院內(nèi)的野草從而瘋長，身量沒膝。它們在我轉(zhuǎn)身離去的諸多歲月里，替我守護著老屋，守護著院落，也記載我曾經(jīng)的陳年舊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