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
爺爺離開我們已經(jīng)有30多個年頭了，那時我才三歲，因此，對于爺爺?shù)挠洃洠谖也]有留下多少印象，有的只是模模糊糊的兩個片斷。但就是這僅有的兩個片斷，卻讓我終生難忘。
第一個記憶片斷是，爺爺穿著一件沒有著色的粗布衣服，坐在老家的那間舊土窯洞的炕上，炕上放著一個高高的黑灰色的缽子，缽子里盛放的是餃子。爺爺正彎著腰，用筷子夾著餃子往嘴里送。而我則坐在爺爺?shù)呐赃�，看著他吃得津津有味的樣子，饞得直流口水。后來我稍稍長大，和爸爸說起這件事時，爸爸說他也記得這件事。爸爸說，當時爺爺已經(jīng)病得非常厲害，什么飯也吃不下，奶奶擔心他將不久于人世，特地給他包了一碗餃子吃。爺爺受了一輩子勤罪，從來沒吃過一頓飽飯，更別說餃子了，要吃餃子只有到了逢年過節(jié)的時候。但當時由于家里窮，父輩們孩子大小七八個，即使在逢年過節(jié)的時候，也很少吃餃子。因此，爺爺吃餃子時，看到旁邊嘴饞的我，就給我分吃了兩個，但爸爸卻不讓我搶吃爺爺?shù)娘溩印敔斠舱f：“我了我死可呀，等娃以后長大了慢慢吃可�！焙髞�，爺爺真的去世了，但他吃過餃子的缽子卻留了下來。記得在我七八歲時，每當端起那個缽子，就會驕傲地說這是我爺爺吃過鉸子的缽子。我說這話的時候，覺得特別親切，也特別懷念。再后來，我再也沒有見過那個缽子，可能它已經(jīng)破碎不復存在了，或者仍完好無損地保存在舊土窯的某個角落里，只是我再也無法找到了。
第二個關(guān)于爺爺?shù)挠洃浧瑪�，就是他的去逝。爺爺去逝后，上身穿一件藍粗布衣服，口上蒙一張白紙，頭里腳外躺在舊窯的前腳地上。那時我才三歲，根本不懂得“去逝”是什么意思�？匆姞敔斕稍诘厣希铱谏线�蒙著一張白紙，當時還懵懂懂懂的我，幾次伸手欲揭去爺爺口上的白紙。長大后，聽爸爸說起爺爺去逝前后的遭遇，特別心酸。爸爸說，爺爺去逝后，家里窮得連買老衣和棺材的錢都沒有，更別說過事了。但是，從不服輸?shù)陌职钟X得老人沒下了，總不能什么不穿，棺材沒有就下葬吧。他強止住淚水，到外面借錢回來，給爺爺買了老衣，背了一幅薄柳木棺材，沒有過事情，將爺爺簡單下葬。
歲月流逝，光陰荏苒，關(guān)于爺爺?shù)倪@兩個片斷的記憶，雖然有些模糊，但仍記憶猶新。而對爺爺更多的了解，則是長大后爸爸和奶奶告訴我的。爸爸說，解放戰(zhàn)爭時，爺爺兄弟五個，按照當時的規(guī)定，必須拔一個去當兵。最終，老爺決定讓爺爺去當，而他當兵的部隊，就是解放戰(zhàn)爭時攻打榆林城的赦赦有名的四六團。爸爸說，爺爺當兵時間不長，但卻參加過多次戰(zhàn)斗，打過響水、烏龍廟和榆林。后來，榆林解放了，部隊又去進攻馬鴻逵的匪部。也就是在那個時候，由于爺爺在戰(zhàn)場上看到過太多太多的死人，心里害怕，索性就開了小差。跑回家后，害怕部隊來人找回去，老爺和老奶奶就將爺爺藏在后窯的椽洞（用紅柳或柳條編織的盛放糧食的橢圓形的工具）里，只有在吃飯的時候才送點飯給他。但后來，部隊還是來人將爺爺找到，并將他頭腳下吊起來，用皮帶抽打。老爺雖然極力求饒，但仍無濟于事�？吹綘敔攬詻Q不愿再去當兵，地方政府又將三爺拔去當兵。和爺爺一樣，三爺在參加完解放太原的戰(zhàn)爭以后，也開小差跑了回來。幸運的是，這次部隊再沒有派人來找。
值得慶幸的是，就是在部隊當兵的這段經(jīng)歷，卻給我們留下了爺爺一生中最寶貴的一筆物質(zhì)“財富”，那就是他和戰(zhàn)友高生貴兩人的一張合影照。高生貴是爺爺?shù)耐l(xiāng)周陽洼村人，和爺爺平時關(guān)系比較好。在一次攻城戰(zhàn)斗中，沖在最前面的高生貴被子彈擊中光榮犧牲，也就是他的犧牲，才觸動了爺爺開小差的思想。說起高生貴，其實我應(yīng)該叫他外爺，因為他是我外婆的第一個丈夫。當時，外婆和高生貴剛剛結(jié)婚，由于戰(zhàn)事緊張，結(jié)婚沒多久的高生貴就開赴戰(zhàn)場，直到壯烈犧牲。
說起那張合影照，還有一段曲折的故事。爺爺去世多年，家里沒留下他的一張照片。因此，孫輩們長大后，根本不知道爺爺究竟長得啥模樣。一次偶然的機會，爸爸得知高生貴的一個本家家里還保存著一張高生貴和爺爺?shù)暮诎缀嫌罢�。聽到這個消息，爸爸非常高興，他專程到周陽洼找到那張照片查證。雖然照相那會爺爺還比較年輕，但爸爸一眼就認出照片上的人就是爺爺。爸爸將爺爺?shù)恼掌瑔为毞糯螅o了姑姑和叔父們每家一張。當我看到爺爺時，發(fā)現(xiàn)爺爺和父輩們長相非常相似，當時他穿著戎裝，腿上交叉打著綁腿，是一個英勇的解放軍戰(zhàn)士，看上去非常威武。
聽爸爸說，爺爺非常喜歡吃肉，當時生活條件差，平日連肉味都聞不上，更別說吃肉了，因此吃肉成了他最大的奢望。當時，村里有個人叫武文祥，不知什么原因，家里經(jīng)常做肉。爺爺于是經(jīng)常跑到他家里，買得吃點，錢自然是沒有的，每次都是舍，事后由爸爸還錢。聽爸爸說，有時，他家做的肉質(zhì)量有問題，爺爺吃了后，身體會有反映，但爺爺還是會時不時地跑到他家。
爸爸說，爺爺在五十多歲的時候，就經(jīng)常肚子痛，有時痛得在炕上打滾，頭上冷汗直冒。由于家里窮，爸爸只好請當?shù)匾恍┏嗄_醫(yī)生給爺爺看病，吃一些止痛類的藥物，不能從根本上治愈病痛。因此，1977年，爺爺不幸去逝，享年五十多歲。后來聽爸爸說，爺爺?shù)玫牟】赡苁悄懡Y(jié)石，這個病本來是要不了命的，但由于病情一直沒有查清，吃得藥又不對癥，因此硬是給病痛折磨死的。
轉(zhuǎn)眼30多年過去了，每次到爺爺墳前燒紙，我都想，如果當時爺爺?shù)牟∧軌虿榍澹⒓皶r得到治療的話，或許爺爺和奶奶一樣，現(xiàn)在還在人世。在里孫子輩中，只有我一個人見過爺爺，對他還有點模糊的印記。而其他弟妹均沒有見過爺爺，在他們的印象中，爺爺只是一個虛名。因此，寫此文是為了表達我對爺爺?shù)纳钋芯拺�，希望在九泉之下的爺爺，永遠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