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慢
父親做事快。即使是精工細活他也要提前完成,即使言語不輕佻浮夸也盡量提高語速。
哪怕工作外的閑暇生活也是如出一轍般地快節(jié)奏。他好像嗜快似的。一旦到了實在找不到事兒做的空當,就百無聊賴地看著家中一切,比如被他游刃有余地擦拭的明窗凈幾。
外人自然有時會費解的,恰似我這樣的倦怠之人,總以為他在疲于奔命。
好像只有那次,他和我才會同時慢下來,會慢慢在一起。和公交車之旅中的,被陽光輕輕托舉著白色揚塵一樣,默默靜如止水。
天空像一塊總也洗不凈的涂鴉畫布,我用未老先衰和被學業(yè)折磨得心力交瘁的肢體,拖著三包“色彩斑斕”的小山包似的行李。用怎么看都是從地溝里撈出的老壇酸菜的臉,哭一樣地笑,并一路引吭高歌,享受著曼陀羅狀的新鮮傷痕帶來的痛,“任重道遠”地負傷到了車站。
一個徘徊者的身影,被格子綠昵裹著的踱步的身影,隨時步調如風地走著。
他此時側身,揣著兩只手,垂著頭,整個人就像站著的沉思者。左手穩(wěn)穩(wěn)躺著一件新外套。但不知為什么,他的膚色也是暗暗的。也許是昨晚沒睡好吧。
他用厚厚的眼瞼“包”著的雙眼看著我,著急地把外套披在我身上,我沒好氣的背對著他,任他費勁。趁著車來,我把手一甩,本來好不容易才穿上的衣服被摔落到他手上。三步做兩步地上了車階。交錢嫻熟并坐在不方便的后車位。相比之下,他找零錢時有點慌亂,被后面上車的人催促,瞬間漲紅了臉,用疑惑的眼神望著我,F在回憶起來,真是慚愧不已。
他果然擠不進后車位,便坐在我前位。我很解氣的笑著,本來默默望向窗外的他,以為我原諒了他,讓我去坐他旁邊位子。
我便照做。
坐在旁邊的他猶豫了一會,從布包里抽出藥膏和紗布,一下用力擰開瓶蓋,有點緩慢但不拖沓,慢慢拉開我的褲腳,像展示茶藝一樣把藥膏抹在傷痕上,仔細而認真。
時間像一位淑女般走著,沒有平時的逼仄急促。往往總總隔閡,都在冰釋。公交車的窗毫不吝嗇投來陽光。白色揚塵被陽光托舉著,顯得有些溺愛。
回到家,他笨笨的走到廚房,拿出一塊魚肚白的磨刀石,用力磨那把老菜刀。那把老刀總是麻利解決一切食材,但近幾個月,我偶爾會看見它長出了慢慢長出銹跡。開始變得鈍和慢。
當他切臘肉時,手中的刀顯得有些力不從心。
問及他今天慢下來的原因,他的手僵住了一小會兒,笑著說:“以前總想粗糙地完成任務,粗糙地過生活。但是,我其實很想在近日精細地料理你的生活。”
青菜落鍋時升起的氤氳模糊眼前父親悉心忙碌的身影。
有幾個星期,父親說他老了,慢了。那把刀也總須磨滑磨利才用得順手。但一有工作,他又馬不停蹄地趕工。
是不是父親的“快”加速了他的“老”呢?想到這里,我不禁潸然淚下。
父親,慢下來吧。
慢下來,去生活中漫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