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事
我們家住的是兩層小樓:祖父母年紀大了腿腳不好,就住一樓;我和父親、母親住在二樓。
樓下一直很安靜,祖父母都是沉靜到幾乎木訥的性子,話不多,連走路也是靜靜的緩緩的;而樓上則一直很喧嚷,我和父親每天沒大沒小地鬧,母親就不時被氣得大喊大叫——你看,上下兩層樓,不過16級臺階的高度差,卻被隔成了兩個迥然不同的世界。
學業(yè)緊張的我,并沒有太多與祖父母在一樓閑聊的工夫。父母好像也更愿意呆在二樓。于是偌大的一樓,除了餐廳我們還會偶爾光顧,而飄香的廚房、明凈的客廳、灑滿陽光的陽臺……都只剩下兩位老人守著它們了。
所以,說起“家”,我的概念里的“家”好像就是三個人:我、父親、母親。而“家事”,也該就是我們?nèi)酥g的事吧?
那天我生日,父親提出拍一張合影以紀念我的成長,母親當即表示贊成。祖父拿來相機為我們一“家”拍照,祖母坐在遠處的沙發(fā)上朝我們咯咯地笑。“看鏡頭,”祖父吩咐,“一、二、三----”照片定格,我依偎在父母的身邊,我們都朝著鏡頭笑著的,我卻一不小心看到了祖父母眼中的羨慕——這合影里,沒有他們。
然后,分蛋糕。父親切下兩塊,我遵照命令擺好叉子,把紙盤遞到祖父母的手上。祖父血糖高,祖母也吃不慣蛋糕里的水果,可是他們顫巍巍地,努力地,大口地吃著,吃出了滿臉幸福的淚花。父母正忙著切蛋糕,并不曾察覺。我卻在看見他們淚光的一剎,猛然明白了何為“家事”,何為“家”——家,是五個人,不是三個人;家是兩層樓,不只是二樓;家,不該有那16級臺階的高度差。
我心一下子絞得疼。
那天晚飯,祖父母照例攀著餐桌一隅。祖母照例咸菜配粥,祖父照例默默扒著眼前小碗里盛著的中午留下的剩菜;父親照例大快朵頤,母親照例忙不迭地往我碗里夾菜。換作往常,我定是自顧自地吃著可口的飯菜,可中午的場景在我眼前不停回閃,我看著祖母面前的那一小碟咸菜,夾起的肉終于無法入口。
知道祖母不喜葷腥,我夾起一筷子青菜,帶著少許咸肉片子,放在小碟子上。祖母一臉驚訝地抬起頭,受寵若驚又疑惑的樣子。但隨即她就夾起沾上了咸菜末的菜葉撥在一邊,再把沒有被沾到的青菜和肉夾回到我的碗里:“你吃,你吃……”一股咸味兒,從筷尖一直傳到我的味蕾,嗆得我滿眼晶瑩。
“媽,您也得多吃點呀!”母親像是看出了端倪,忙來“圓場”。父親也頓時了然,推開了祖父面前裝著剩菜的小碗:“對啊對。“,,你也吃菜!別光吃這些剩的!對身體不好!”祖母的嘴角綻開:“好……好……”說著,夾起一塊青菜,放進嘴里。祖父也歡喜地看著她。我看見他們的臉龐,都有著絲絲亮光,不知是不是菜濺出的油汁……
自那以后,遇上開心事煩心事,我都不再把它鎖進日記本里,我會坐下來和祖父母聊一聊,賣賣萌撒撒嬌;在家,我會將作業(yè)戰(zhàn)場移到樓下餐桌,伴著祖母廚房里燒炒煎炸的聲響做我的abc數(shù)理化;外出旅游了,也不忘打個電話回家,和祖父母煲上三五分鐘的電話粥,聽他們在電話那一頭的爽朗開心的笑聲。
當家在我的概念里不再是一個空洞的名詞,它成了一份牽掛,一份掩蓋不住也無需掩蓋的深愛,家事也漸漸成了我生活中重要的部分。它,縱使平淡亦難忘,饒是瑣屑亦感人。因為,打動人心的,常常是那些用愛來觸摸的生活,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