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勛說紅樓夢》讀后感
魯迅說《紅樓夢》:“經(jīng)學家看見《易》,道學家看見淫,才子看見纏綿,革命家看見排滿,流言家看見宮闈秘事!苯袢者應該加上一句——白領看到職場秘笈。
而美學家蔣勛看到的是慈悲:“我是把《紅樓夢》當佛經(jīng)來讀的,因為里面處處都是慈悲,也處處都是覺悟!
蔣勛解讀的《紅樓夢》前80回計劃出8本書,每本書講解其中的10回。還有配套音頻,整整160個小時。聲音平和溫柔,是失眠人士最佳伴侶。這是一個浸泡在《紅樓夢》中的過程。一邊聽,我一邊感嘆:怎么可能有人想到要去一句一句地講解一部長篇小說?真真不可思議,不是對《紅樓夢》極其執(zhí)著的人,不會這么做。如同蔣勛說,他不是研究《紅樓夢》,“我是愛上了它!
《紅樓夢》對他來說,不是紅學飯碗,不是研究對象,是心心相印,如遇故人。在不同的年齡段帶著深愛的情感反復讀,這樣讀《紅樓夢》,與考據(jù)家當然不同,更加有溫度。與“野路子”的劉心武也不同。尤其是第5回中驚人的超現(xiàn)實描寫——13歲的寶玉喝醉了犯困,進秦可卿臥室去午覺了一回。只見秦氏臥室內(nèi)擺放著“武則天當日鏡室中設的寶鏡”、“飛燕立著舞過的金盤”、“安祿山擲過傷了太真乳的木瓜”……這段描寫,劉心武視為秦可卿有皇家背景的暗示,洋洋灑灑考證出一篇長文。蔣勛的看法是,曹雪芹在這里不是實筆,是虛筆,意在表現(xiàn)一個酒醉少年情欲的覺醒,而武則天、趙飛燕、楊貴妃、西施、紅娘,都是古代青少年性幻想的對象。這解釋顯然更為合理,貼近文本,也貼近人物性靈。
蔣勛回到文本本身,就把《紅樓夢》當做一本小說來看,就把夢中人當做活潑潑的人來看,而不是去尋求字里行間的微言大義,政治隱喻。不是一定要牽涉到宮廷政治、美人天下才有意義!都t樓夢》中,最好看的部分,不是故事情節(jié)跌宕,而是那些看似無所事事的下午,細節(jié)的生活點滴。高鶚的續(xù)40回為什么讀起來沒味道?其實故事大綱是沒有大問題的,就是因為少了細節(jié)和閑筆,氣韻沒了,骨架雖在,血肉卻不豐滿。
蔣勛的讀法與眾不同,他看到了我們熟悉的《紅樓夢》,比如寶黛釵的愛情,比如一個大家族的衰落,比如大觀園的青春王國……也看到了那個我們熟視無睹的《紅樓夢》。
他看出了秦可卿的可憐。她出身寒素,父親是個小公務員,為了她弟弟秦鐘上個義學的二十幾兩見面禮也有東拼西湊才行。嫁到賈家這樣的豪門,對她是幸還是不幸呢?雖然上下都贊她做事大方周到,但她背后必定付出無數(shù)心血。她跟王熙鳳是不同的,王是九省統(tǒng)制之女,豪門大戶的諸多禮數(shù),她自小熟悉,且天生的八面玲瓏,嫁到賈家又有王夫人是她的親姨媽罩著,但秦可卿是灰姑娘入豪門,其中經(jīng)歷多少委曲求全,隱忍克制,自有他的苦楚。
這倒也罷了。蔣勛從《紅樓夢》中,讀出了作者對賈瑞、薛蟠、趙姨娘這樣的人的同情,這便真真不容易了。
年輕人看賈瑞,只覺得下流齷齪。50歲的蔣勛再看紅樓,才被這個人絕望的愛感動。這個人自幼父母雙亡,祖父又是個腐儒,一輩子也沒考取科舉,只能混在家塾中教書,一肚子的郁悶不得志都發(fā)泄到孫子身上,每天非打即罵。賈瑞在這樣的教育下長大,沒有感受過愛和溫暖,毫無自信,也毫無天分,家族中不到10歲的孩子都看不起他。對王熙鳳的愛,是他人生中唯一的光亮。最后為了追逐這點光而死,他那種毀滅性的愛,必須有一定的人生閱歷,才讀得懂。
蔣勛也看到了薛蟠的可憐。他強搶香菱、打死馮淵的時候,也就是16歲左右,相當于剛上高中的富二代,爸爸早死,媽媽疼愛這個獨生子,家里有財有勢,卻又缺乏管教。打死馮淵這樣大的事,他都不用做什么,自有旁人替他搞定。怎么可能不變得越來越放縱?“這就是他最可憐的地方:他根本沒有機會反省自己。”只有在放縱、闖禍路上一路飛奔下去,直到無人可以替他收拾。
“作者把自己隱藏起來了,他只是像鏡子一樣照給你看人生的現(xiàn)象!比缤鸾(jīng)所說的“如實觀照”,這正是《紅樓夢》最了不起的地方。看似平靜客觀的文本背后,自有深深的慈悲,每個人他都看在眼里,平視過去,對微如草芥的卑微者,對錦繡之中的華貴者,在理解上有同樣的深度。
“十年增刪”,這是紙上功夫,更是心頭的功夫,放下我執(zhí),放下分別心,“落難之后人不會沒有牢騷,沒有怨恨。十年必須修行到把所有的牢騷去掉,把所有的愛恨都放平!奔t樓寫出滾滾紅塵蕓蕓眾生在情欲或物欲中煎熬的可憐,借“假語村言”傳達深深的悲憫。
這樣的寫作呈現(xiàn)出的復雜性,使得它完全可以被一讀再讀,從16歲讀到60歲。甚至,從《紅樓夢》還可以觀照出當下,同樣看得到有人像賈瑞,有人像薛蟠,有人像王熙鳳,豪門女星之中,有秦可卿之苦的,也自有人在。
所謂“紅學家”若體會不到《紅樓夢》對悲憫的看重,只去考證,只當做學問來研究,如同對著一個美好的女子,只研究其三圍、身高、體重,家世背景。真真是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