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我偷偷去愛你
她讀中學的時候,中午放學,和同桌跑到學校大門正對的小巷子買吃的,忽然發(fā)現(xiàn)多出來一個小攤位。確切說,是曾經(jīng)賣雞蛋餅的小攤位,換成了賣麻辣小涼面的,味道特別正宗,是她曾經(jīng)在重慶街頭吃過的那種。
她高興壞了,這是她最愛吃的小吃,小時候跟爸媽去重慶玩,喜歡上了那種麻麻辣辣的涼面味道,之后便一直念念不忘。
更讓她歡喜的是,攤主,那個五官清秀的中年婦人,她并不陌生,依稀記得,婦人曾在她讀書的小學門前賣過氣球,后來在她家門前不遠賣過早點,媽媽經(jīng)常買給她吃。
見面多了,也就熟悉了。婦人很溫和,說話有些地方口音,喜歡叫她丫頭。她也會甜甜地叫婦人阿姨。前段時間,婦人忽然不在家門前賣早點了,媽媽還惋惜,沒想到,又遇見了。
那天她一口氣吃了三小碗面,在吃到第三碗的時候,婦人溫柔地阻止她:“丫頭,吃多了不容易消化的,明天再吃!
她卻只顧貪婪享用,不聽勸阻,直到把三小碗面吃得見了底,才舔舔嘴唇,小貓一樣瞇起眼睛:“阿姨,你做的面真好吃!
婦人邊利落地收拾碗筷,邊笑吟吟地看著她:“好吃就常來吃,不過,以后每天只能吃一碗。”
她調(diào)皮地笑了,婦人的口吻有些像媽媽,連勸阻部帶著一種寵愛。但她還有疑惑,問婦人:“怎么又不賣早點了呢?”
婦人想了想:“早點不太賺錢,就學了這種小吃的做法,重新擺攤了!
她哦了一聲,不再多問,心里卻充滿歡喜,只為這可口的麻辣涼面。
之后,除了周末,她每天中午都會跑出來吃一碗涼面。只是偶爾,那涼面會變換一下味道,在她生理周期的那幾天,婦人會把面做成溫熱的,味道雖不及涼面那樣爽口,但一樣能解饞。婦人說,那幾天是不能吃涼東西的。這樣的話,媽媽也說過。她記得婦人說過,她也有個女兒,想必,當媽媽的對女兒都是一樣的吧。
她和婦人越發(fā)熟稔起來,每次她來,婦人也己早早把涼面盛好,用一只紅色的漂亮的瓷碗。婦人說,她是最忠實的顧客,所以,應該擁有屬于自己的碗。回家,她說給媽媽聽,媽媽也笑,說那是個聰明的女人,不僅手藝好,還會做生意。
她才不管那么多,她在意的只是那可口的小涼面。
有一個星期天,她忍不住跑了過來,卻發(fā)現(xiàn)婦人并沒有出攤,問旁邊的人,才知道,周末,婦人從來都不出攤的。
于是周一中午,吃涼面時,她就詢問:“阿姨,為什么周末你不來呀?”
婦人愣了一下,沒有回答,反問她:“你周末也來了嗎?”
她說是呀,忽然想吃涼面了,可是跑過來,你又沒在。
婦人應了一聲,解釋說:“周末你們都不上課,吃涼面的人少,所以不出攤,以后,周末你要是想吃,也過來吧!
她答應著,并沒在心里去,只是過了一段,周末剛好跟同學路過學校門前,轉(zhuǎn)頭看那小巷,就有點兒饞了,抱著試試看的心態(tài)跑過去,發(fā)現(xiàn)婦人并沒有撒謊,她果然在那里,只是生意有些冷清。
叫了聲“阿姨”,她年少的心就有些感動,覺得似乎是為了她,婦人才在周末出攤的。
婦人卻否認,說:“那天想想,還是你說得對,沒準兒周末也有別的顧客呢,反正都要按月交攤位費,能賣一點兒,也是收入呀!彼_心地笑起來。
之后就到了暑假,一個長長的假期,小巷里好多攤主部休息了,因為真的沒什么生意可做。但婦人卻每天都在——她每次去,不管是路過還是刻意,都能吃到想吃的小涼面。
在她吃面的時候,婦人也會隨意地和她聊聊天。有一次,婦人問她,爸爸媽媽是不是寵她,問完,不等她回答又說,肯定寵的,一看就知道他們很寵你。
她笑起來,婦人說得沒有錯,爸爸媽媽很寵她,她和所有生活寬裕的家境里的獨生子女一樣,是家中的寶貝。
在她笑的時候,婦人忽然伸出手,輕輕撫摩她的發(fā),說:“所以以后,要對爸爸媽媽好!
她點頭,愉快地答應著。
婦人也笑起來,笑著,卻又做做嘆了一口氣。
天漸冷時,婦人的小攤位多了一個小棚子,還多了麻辣燙,適合冬天的麻辣小吃,同樣比其他小店的味道可口。
她依然是?停瑤缀趺刻旃忸。也在那一年,她迅速長高,一直長到了166厘米,早早完成了自己的生長期。婦人說,和她的女兒差不多,她的女兒也是到了14歲上就不長了,說,女孩子就是早長的。
然后她讀了高中,依舊在同一所中學。婦人的攤位也始終在那里,冬天的麻辣燙和夏天的麻辣小涼面,陪著她緩緩度著光陰。
一晃六年,她考上了重慶的大學,好像從麻辣小涼面開始,她就對那座城市有一種特殊向往。8月底,爸爸媽媽一起送她去學校。收拾行李的時候,她忽然覺得有些舍不得,舍不得家、父母,還有……她的心一空,想起婦人和她的小攤位來。這些天,沉浸在高考后的放松和歡喜里,她竟然把婦人和她可口的小涼面忘記了。
第二天,她起床后便跑過去,卻發(fā)現(xiàn)婦人擺攤的位置已經(jīng)換了入。別的攤主告訴她,在學校放假的時候,婦人就走了,說是回了家鄉(xiāng)。
她站了半天,才慢慢離開。六年了,麻辣小涼面的味道和婦人溫和慈愛的目光,已經(jīng)成為她生活的一小部分,現(xiàn)在忽然就失去了,雖然她知道這失去是必然,卻還是感覺到淡淡的失落。也只得在心里輕輕說了一聲,阿姨,再見。
之后她去重慶,那種可口的麻辣小面隨處可見。賣麻辣小面的婦人在她記憶中一點點被生活奔涌而來的新鮮和熱烈驅(qū)逐。
身世的秘密是在她畢業(yè)那年揭開的。她在畢業(yè)前參加學校組織的獻血活動時,第一次知道了自己的血型,a型。當時并沒有想什么,直到幾天后,去看望剛剛做完手術的一個朋友,在醫(yī)院的走廊,她無意看到板報上的血型常識驚住,她記得爸爸媽媽的血型都是b型,那么,如果板報上寫的是真的,那么,她就不是他們的孩子!
那么,她,是誰的孩子?
22歲的女孩忽然驚慌失措。電話里,努力壓制自己的情緒,詢問的聲音還是略略發(fā)抖。那邊,習慣開口便和她說笑的媽媽,忽然沉默,良久不語。
于是她知道了,她真的不是他們的孩子。她知道了自己身世的真相:當初,爸爸媽媽結婚幾年后沒有孩子,后來查出媽媽不能生育,于是輾轉(zhuǎn)托了外地醫(yī)院的同學,幫他們抱養(yǎng)一個孩子,就是她……
她在電話這端百感交集,說不出來是震驚還是感動,她已經(jīng)22歲,她知道自己有生之年得到的愛從未缺少,甚至是太多太多,他們是太好的父母,她實在是幸福的孩子?墒撬男睦铮瑓s依然有一個小小缺口流淌出委屈和傷心——當初,為什么,親生父母要將她拋棄?終歸,她是被拋棄的。
她決意要知道為什么,22歲的她,亦是個倔犟女。
她對媽媽說,我只想找到他們,問問為什么,放心,我永遠是你們的孩子。
父母拗不過,最終還是給了她當初醫(yī)院那個同學的電話。
22年前,就在陜西一個偏僻小鎮(zhèn)的醫(yī)院,媽媽的同學托人聯(lián)系到了她的親生父母,那對農(nóng)村夫婦已經(jīng)有了兩個女兒,男人卻極其盼望要一個兒子,第三個孩子卻依然是女孩,于是生下來后,她就被現(xiàn)在的父母抱養(yǎng)了。
她說不出來是難過、傷心,還是其他。她知道如果留在出生的家,她會生活得貧窮辛苦,現(xiàn)在的生活,如此安逸富足,可是……可是他們終歸是她的親生父母,她是介意的。介意自己被拋棄。
輾轉(zhuǎn)地,終于找到那個鎮(zhèn)子,卻被告知,那對夫婦——她的親生父母,已經(jīng)離開村子好多年了。一個年邁的老人說,是帶著三個孩子出去打工了。老人想了半天說出城市的名字。她一下定在那里,那是她太熟悉的城市,是她生活和成長的地方。
陪她同去的媽媽的同學忽然想起什么,說,當初,女人執(zhí)意要留下她養(yǎng)父母的地址,否則就不同意把孩子送給他們。說她不會去找孩子,就是想知道孩子生活在哪里……
她恍惚著,聽不清媽媽的同學還說了什么,只在這一刻,她的腦海里猛然就閃現(xiàn)出了賣麻辣小面的婦人的面容。那面容,還有如同眼前老人一般的口音,瞬間清晰。
如夢初醒。原來是她——那個在她身邊陪伴了多年的婦人,生下她又將她拋棄的女人,卻又在拋下她后,執(zhí)意帶著另外幾個孩子去到千里外她在的城市,然后辛苦地生活在她身邊,陪伴和看護她的成長,卻從不曾打擾,直到她18歲,羽翼豐盈、自信單飛時,悄然離耳……
原來,她從來沒有被拋棄過,她和天下所有的孩子一樣,始終被叫做母親的人深愛。她也不會再去尋找了,因為媽媽一直就在她身邊,生了她的,養(yǎng)育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