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和竹
風(fēng)，肆無忌憚地呼嘯著，露出猙獰的面孔，發(fā)出陣陣獰笑。整塊田野被作祟的狂風(fēng)不由分說地占據(jù)著。彌漫的塵沙使得本就面目全非的田野滿目瘡痍。哦！我吃一驚——不堪入目的田野背后，赫然屹立著一股清新的綠——竹林！青翠欲滴的竹林！塵沙中，那一簇綠似乎并沒有因為風(fēng)的干擾所失去光澤——反而更加自然。它們相互挑逗，在風(fēng)塵中顯得那般的優(yōu)雅、不受拘束。挺拔的直線屹立于泥土之間，成為這風(fēng)沙之間的一道風(fēng)景線，為這份枯燥抹上一條一道彩色。
這是竹林的細(xì)語。
清晨，當(dāng)鳥兒剛在霧蒙蒙的樹梢一展歌喉時，一位頭戴笠，手上戴著一雙粗糙的大手套，身上掛著一把大砍刀的老人早已拉著一個板車，走向那竹林的秘境中去。時至中午，這個老人從原先深入大山中的那條泥濘的小路出來了。他還是拉著一個板車，他的斗笠放在了板車上，笠下，是一根一根翠綠的竹子。鳥叫著，樹搖著，這位老人看著車上的竹兒，高興地向我抖抖胡須，然后將那砍刀遞到我手上，哼著小曲兒，進(jìn)到里屋換下濕透的衣裳。
這位老人就是我的爺爺。
我的爺爺七十多歲，兩鬢黑發(fā)中摻雜著許多銀白的頭發(fā)。他笑時眼睛能瞇成一條線，但嚴(yán)厲時他那雙蒼老的眼睛也是炯炯有神而蒼勁有力的。
爺爺?shù)闹褡涌硜聿皇怯脕頍鸬�，也不是用來拉菜藤子的，而是用于制作竹筐、竹籃等竹制品的——這是竹子主干的用途，而那些小竹枝則是用于奶奶制作竹掃把的。為什么爺爺會做竹制品呢？——聽爸爸和伯伯的談?wù)撐伊私獾健獱敔斣钦憬粠У娜耍邭q時遷來了福建。為了生存，爺爺在一位老師傅那兒學(xué)做竹制品的手藝，從那時起，竹子便深深扎根在爺爺?shù)男闹�，時刻縈繞著、充斥著他的生活。
爺爺換上一席干凈的衣服，將竹子一根根地卸下來，將竹子削皮，削薄、打磨，最后變成一條條細(xì)長而又柔軟的籮筐的竹篾。但就是這樣簡單的工作，爺爺也依然做得一絲不茍。
我好奇地蹲在爺爺身邊，看他一遍遍完成著這看似簡單但又不容差錯的工作。我指著那些粗加工的柱條，問爺爺，這叫什么。爺爺不因其煩地回答我：“這是篾，竹篾。用竹篾能做各種各樣的東西，像竹籃呀，竹筒呀、竹篩呀，都少不了它……總之，竹篾很重要�！闭f完，他拿起一根扁擔(dān)寬的主料放在燃燒得很旺的火苗下烘烤，我驚奇地看著他將烤的焦黃的竹料小心翼翼地拗過來，一邊扳拗，一邊用腳死死踩住竹料的另一頭——地上發(fā)出了哧哧的聲音。當(dāng)拗到大約九十度的時候，爺爺停止了扳拗，而是咬緊牙根，僵了好一陣子才松手。我繼續(xù)看著，看他竹篾編制著竹網(wǎng)，依舊是小心翼翼，生怕哪兒出了差錯——比織毛衣的人還小心，還認(rèn)真……我細(xì)細(xì)看著，仿佛領(lǐng)悟到了竹子的奇妙。
集市上的樹梢，鳥兒再次一展歌喉。樹下，許多人在清掃著各自的攤位——一場五天一次熱鬧非凡的集會即將開始了。爺爺也一大清早就拿著做好的竹筐拿到集市上去賣。上學(xué)路過爺爺?shù)臄偽粫r，爺爺總會拿出幾個硬幣——到一旁的店里去吃早飯。放學(xué)時，我總是興沖沖地跑回家，因為我知道，爺爺不管銷路的好壞，總會帶回來許多的好吃的回來。
那時，一家人其樂融融。
年復(fù)一年，日復(fù)一日，家鄉(xiāng)發(fā)生了滄海桑田般的變化。但門前的樹上——鳥兒依然在無拘無束地唱著；夏天的耳邊——知了依然在沒完沒了地叫著；集市的攤位上，依然擺著各式各樣的玩意兒；校園的后面——孩子們依然在歡快好奇地在田間捉天牛，田鼠和知了。
可——爺爺卻老了。
我清晰地記得，那時爺爺奶奶的一場車禍，使原本其樂融融的場面從我的眼前消失了。奶奶爺爺出車禍了！我聽到這個消息時，整個人幾乎癱倒在地上，眼淚也不自覺地從眼眶中掉下來。直到現(xiàn)在，每每想起這件事，我還會不禁打個寒顫。奶奶癱瘓了。雖然爺爺也有傷，可他還堅持照顧奶奶——半夜時，奶奶突然叫喚起來，這時，爺爺就不得不爬起來，幫奶奶翻身；吃飯時，奶奶忽然手抽筋起來，這時，爺爺就不得不放下碗，幫奶奶按摩拍打；為了防止肌肉萎縮，爺爺還得經(jīng)常扶奶奶做起來……這使?fàn)敔斂雌饋矸浅ｃ俱病枷莸难劬σ廊皇蔷季加猩�。但——我再也沒有見到爺爺都胡須的樣子，就連他笑的次數(shù)也明顯少了許多。
在一家人的反對聲下，爺爺毅然決然地要求繼續(xù)做竹制品。一次，我像往常一樣看著爺爺做著竹筐�？梢廊皇寝种髁系膭幼�，爺爺卻沒有以前那樣嫻熟了——雖然和以往一樣細(xì)心。我指著爺爺正在使用削竹篾用的工具問爺爺，那是什么。而爺爺沒有像往常一樣那樣迅速地回答我，他只把眉頭一皺——小竹絲刺進(jìn)了他的手。
在幫爺爺挑竹刺的時候。爺爺對我說：“孩子，你要明白，柱子雖然天生就是做竹筐的料，但如果不烘烤一番，而是強(qiáng)扳，就連最柔韌的竹篾也會斷。人也是這樣，如果不好好奮斗一番，又怎么會成才？孩子，你要加油呀！”
……
后來，由于要照顧奶奶，爺爺不能再到山里砍竹子去了，那段時間里，爺爺常去菜地——他想找回什么，可他每次都很失落地，站在那一小塊菜地上靜靜地眺望著遠(yuǎn)處的竹林……
爺爺就像一位老師教導(dǎo)著我長大，他熱愛竹——就像愛我一樣�？伤饺ナ朗侨圆恢核卺t(yī)院檢查時，醫(yī)生發(fā)現(xiàn)了他的胃癌。醫(yī)生說：，我的爺爺最多只能再活半年。爸爸瞞住了爺爺，但是，爺爺并沒有屈服。在醫(yī)生說這句話后的大約一年半的時間里。爺爺還在與病魔作斗爭。在那段時間里，爺爺活出了奇跡！他譜寫了前所未有的輝煌！
我立志，我一定要秉承爺爺?shù)木�，好好活下去，就像竹子一樣挺拔、樂觀、堅貞不屈。
風(fēng)雨間，我分明清晰看到，往日，泥濘的沙土上，有兩棵挺拔的翠竹——一顆大一顆小，一棵高一棵矮。但如今，那棵小竹已經(jīng)長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