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zhuǎn)身之間
在提筆寫下這些文字的時候，我正一個人以一種站在回憶頂端俯瞰的姿態(tài)，慶祝著我來到這個世界上的第十六個年頭。爸媽告訴我，十六歲是花季。說這句話時他們臉上那種驚喜和莊嚴(yán)交織的神情讓我有些不知所措，于是只好裝作不在意般草草敷衍過去。
十六歲，不知道人們?yōu)槭裁聪矚g把這么一個時間點(diǎn)當(dāng)作青春的轉(zhuǎn)折點(diǎn)，在我的認(rèn)知里面，那應(yīng)該是十五歲的夏天才對。
我記得去年夏天并沒有今年夏天這么涼爽，五月末的陽光就已經(jīng)肆無忌憚地布滿了每個人的瞳孔。那時候，操場上別的年級一板一眼地做著廣播體操，而初三的我們卻圍繞著教學(xué)樓并不平坦的甬道，頂著越來越張狂的烈日，為了體育考試的40分而狂奔。
當(dāng)周圍的人一個一個地從我身邊挾著風(fēng)奔跑過去的時候，我承認(rèn)我是有一點(diǎn)點(diǎn)自卑和泄氣的。但我能聽見朋友奔跑而過的時候?qū)ξ逸p聲說加油，我能感受到死黨為鼓勵我而輕輕拍在我肩膀上的手，甚至還有閨蜜故意慢下速度來陪著我跑。所有的這些，都讓我的自卑在霎時間消失殆盡。
我們奔跑的樣子就像是在飛翔，狹小的校園里已經(jīng)快要容不下那么多奔跑著的少年。我們的身體里仿佛充滿了用不完的力氣和驕傲，揮霍著十五歲的青春若狂。
在一個陽光晴好得令人昏昏欲睡的下午，我拿到了中考的第一個分?jǐn)?shù)。當(dāng)時的我第一次覺得學(xué)校的操場大得望不到邊，第一次覺得400米的跑道如此漫長。所有的老師都集中在看臺上，卻沒有一個人坐著�？偣矁纱伪寂苤�(jīng)過看臺時，我的耳朵都被加油聲充溢著。這些加油聲在我被熱浪熏得發(fā)痛的腦海里盤旋著，直到我跌倒在終點(diǎn)線上才戛然而止。
在終點(diǎn)線旁邊的樹蔭底下，十幾個女生頭對著頭地躺在一起，身下是落了一地的不知名的花瓣。在粗重急促的喘氣聲中，不知道是誰先大笑起來，然后所有人的笑聲和喘息聲都交織在一起，被夏日熾熱的陽光包裹成一份精致的禮物。我知道，那笑聲里面盛放著那么多的“守得云開見月明”，盛放著那么多青春的汗水與淚水。
之后的我們不再有奔跑的機(jī)會，生活也一下子變得簡單起來，砍去了枝枝蔓蔓后，倒是覺得享受校園生活的時間多了。拿一篇作文或一道數(shù)學(xué)題去向老師請教，就能換得在辦公室蹭一中午空調(diào)的權(quán)利；午飯過后的閑暇時間，三三兩兩下樓去，一圈一圈地圍著操場的紅色跑道慢慢地踱著，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
我會看著不會做的題目焦頭爛額，會因自己忽上忽下的成績而變得焦躁無比，也會一個人在半夜熬紅了眼眶拼命做題……但這些都是我在初三最后的那些日子里所收獲的“精致的忙碌”。在每一個瞬間，我都能看見青春證據(jù)確鑿地存在于我的生活里，盡管那些日子在別人眼里或許是兵荒馬亂、滿目瘡痍的。
中考那幾天，老師開玩笑說，老天爺真是眷顧你們這幫熊孩子。因為連著飆升了幾天的氣溫，剛好在我們走進(jìn)考場的那一天停止了一飛沖天的勢頭，并且還連續(xù)下了三天夏日少見的微雨，而在我們考完最后一門走出考場的時候，天空又重新放了晴。
我們的中考就這樣變成了一場天時地利人和的盛大戲碼，所有的人都拼盡全力扮演好自己的角色，以迎來最后的完美謝幕。
每考完一門從考場走出來，我都會和每一個我看到的教過我的老師擁抱，我似乎能感覺到代表著我初中生活的進(jìn)度條正在百分之九十九點(diǎn)九九的位置向著百分之百堅定不移地前進(jìn)著。
第三天，當(dāng)最后一場考試的收卷鈴聲古板而尖銳地響起時，我看見白色的試卷像雪片一樣“嘩啦嘩啦”地被收回到講臺上，突然有一種我的日子也要這么被收走的錯覺——只不過收走試卷的是監(jiān)考老師，而收走我的日子的是時間罷了。結(jié)束的即將結(jié)束，告別的終要告別，三年，一千多個日日夜夜，我從來沒有像如今這般想要將它們留住過，可是仔細(xì)想來，又不知道自己能留住什么。
面對著考場外翹首以盼的家長和老師，還有蔚藍(lán)清澈的天空，我不知道突然從哪里涌來那么多的空虛和難過，就好像一下子沒有了繼續(xù)堅持的理由，整顆心空蕩蕩的，連考試前一直支撐自己的那些“假期揮霍守則”也忘得一干二凈�；氐郊遥B飯也沒有吃就躺在床上沉沉睡了過去。冗長的夢境中，我還是那個需要每天埋頭于許多練習(xí)冊與試卷中的那個我，而我身邊也同樣是那些以沉默姿態(tài)在書桌上拼搏的少年。不知過了多久，我昏昏沉沉地從睡夢中醒來，站在鏡子前，一臉淚痕。掬一捧水潑在臉上，不知道有多少青春的畫面都溶在水一般的時光里，又歸到回憶巨大的海灣中。
之后我來到了一個未知的卻是我一直仰望著的地方，我花了整整一年的時間來強(qiáng)迫自己習(xí)慣并愛上這里，強(qiáng)迫自己學(xué)會面對一個新的開始。
一次和初中同學(xué)去ktv唱歌，樸樹的《生如夏花》我們唱了一遍又一遍，最后一群人像瘋子一樣抱著麥克風(fēng)邊哭邊吼，經(jīng)過音響處理的聲音刺耳至極，震痛了耳膜也震痛了回憶——“我在這里啊，就在這里啊，驚鴻一般短暫，如夏花一樣絢爛�！鼻啻壕拖袷掷锏纳匙樱谟X得還有很多的時候不知道握緊，等到覺得手心空了，該握緊了，反而從指縫里流逝得更快。
那些日子，終究漸漸遠(yuǎn)去。即便是再聚首的時候，也不是原來那些青春無畏的少年了，畢竟時隔一年，人已成長，心境已變。只是那些成長了的少年，如果繞開他們眼里的淡然和沉穩(wěn)，看到的依舊是那潑墨般的勇氣和驕傲。一切好像都變了，一切又好像都沒變。就好像轉(zhuǎn)了一個身，世界毫無改變，卻看到了另一個不一樣的世界。
終有一天，那些少年們的音容笑貌會漸漸從我的生活中暗淡下去。也許某一天我再也不會記起那些日子，但有些感覺會一直深深扎根在我心里，就像酒一樣，越陳越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