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旁邊的紅帽子
早上起床的時候，我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雙腳沒有了。我嚇了一跳！可是，我一摸，腳卻明明還在。我以為自己眼花了，于是想叫來花七婭。
花七婭正在鏡子前，拾掇著她的眼睛、她的鼻子、她的耳朵，她讓我自己再好好看看。于是，我又仔細檢查了一遍�！獩]錯，我能看見自己的手、自己的肚、自己的腿，可卻偏偏看不見自己的腳。
我跳下床。
“咚。”腳在地板上發(fā)出很大的聲響。我松了一口氣，腳的確還在，只是看不見了而已。
我對花七婭說，我的腳變透明了。
花七婭瞥了我一眼，沒有接我的話，只是告訴我，晚上她要去做spa，會回來得很晚。
我又推開星小尨的房間。
“我的雙腳變透明了�！蔽覍λ鹱约旱淖竽_。
“哦，那你走路小心一點�！毙切绰唤�(jīng)心地掃了一眼我的腳，又埋下了頭。他好像昨晚又玩游戲了，正在匆匆趕做作業(yè)。我關(guān)上了他的門。
我站在鏡子前，又認真地察看了一遍自己。從鏡子中看去，我除了很像懸浮在空氣中外，沒有任何的不妥！
星小尨做好作業(yè)，塞了幾塊面包在嘴里后，就拉開門匆匆去上學了。
花七婭在臉上精心布局和修飾后，也匆匆地走了。
我也只好出了門。
我沒有開車。我決定坐公交車去上班。
站臺上的人好多啊，可是大家都望著車來的方向，沒有人注意到我腳上的情況；車上的人也好多啊，不過大家都注意著手機和電腦中最新的新聞、最新的匯率、最新的影視，沒有人注意到我腳上的異樣。
“你發(fā)現(xiàn)我和平時有什么不一樣嗎？”到辦公室后，我拍了拍前面一位同事的肩。他的腦袋艱難地從報紙上抬起來，將我看了又看，然后搖了搖頭。
“我的雙腳變透明了�！蔽覍λ鹞业挠夷_。
“哦，的確呢�！彼洁熘劬τ只氐搅藞蠹埳�。
我在椅子上坐了好一會兒，然后抱著一堆報表，走進了經(jīng)理辦公室。
“做銷售最重要的就是效益，你看看這條指標線……”經(jīng)理指著我的報表，開始了分析。
“我的雙腳變透明了�！蔽覍λf。
“什么？”他沒有聽明白。
“我的雙腳變透明了�！蔽铱拷�(jīng)理，挪開那些報表，對他指著自己的腳。
“你怎么沒有穿皮鞋？”他朝空氣中使勁緊了一下鼻子，突然問道。
他怎么知道我沒有穿皮鞋？
“一位銷售人員最重要的就是自己的儀表形象，不要因為客人看不見你的腳了，就忽略了對自己的要求！”經(jīng)理說著，然后將他的話題又轉(zhuǎn)移到了我的報表上。
其實，雙腳變透明也沒有什么不妥，至少不會影響我的工作。走出經(jīng)理辦公室時，我松了一口氣。
這一天，我的生活一如既往。
我以為只是雙腳變透明而已�？墒牵义e了。因為，第二天早上，我又發(fā)現(xiàn)自己的小腿有點透明了。一開始，它還在鏡子中隱隱有點影子，但漸漸地，就像冰塊遇到熱浪，它竟慢慢地消融在了空氣中。
“花七婭，花七婭�！蔽矣悬c急了。
花七婭正準備出門，她看了一眼我逐漸“消失”的小腿，“沒什么，只是會看不見而已，它們不是還好好地長在你的身上嗎？”
“可是，別人看不見了啊�！�
“誰會沒事盯著你的小腿看？”
她說得極是，除了我自己，大概真的不會有誰盯著我那里看了。
我心安理得地去上班了。一切如常！
但是，“透明”的現(xiàn)象并沒有因我的漠視和蔑視而銷聲匿跡，反而在我的身上越來越嚴重，慢慢的，連大腿也“沒有”了。
“你應該去看看醫(yī)生。”餐桌上，花七婭對我說。
“你應該是得了一種叫‘透明癥’的病。”星小尨邊劃拉著他的智能手機，邊補充著花七婭的話。
怎么會有這種病呢？我有點不信。
可是，我還是決定去找一找醫(yī)生。
“掛號，掛號�！蔽覄傄蛔哌M診所，就被一個漂亮的護士攔住了。
“我得了重病。”我對她指著自己。如果她視力正常，一定會察覺到我是一個沒有下半身而懸浮在空中的人。
“什么重病，只不過是‘透明癥’。”她掃了我一眼，翻了一個白眼給我。
“那醫(yī)生能治嗎？”
“不知道，先掛號！我只負責掛號�！�
我只好乖乖地交了一筆不菲的掛號費。
“這種病，最重要的是要引起別人的注意，要讓別人感覺到你的存在�！鳖^發(fā)花白的醫(yī)生見慣不驚地說道。
“不需要吃藥？”
“不需要�！�
“不需要打針？”
“不需要�！�
我高興極了，原來治療方式居然如此簡單。而且，我出去時，居然還看見一位沒有下身、甚至沒有腹部的太太和一位同樣沒有了雙腿的先生也走進了診所，看來，并不只是我一個人得了“透明癥”，這讓我輕松了許多。
引起被人的關(guān)注，這對我簡直是小菜一碟，要知道讀書時我可是諸方面都是備受矚目的人物，籃球打得好，書法練得好，吉他也彈得不錯，再加上樂群的個性，不受到關(guān)注都很難。走出診所后，我一邊回憶著過去的“輝煌”，一邊琢磨著接下來的治療行動，等到傍晚回家時，我的手里多了兩樣東西，一捧玫瑰花和一個很酷的數(shù)碼相機。
我將紅得似心臟的玫瑰放在花七婭的梳妝臺上，將照相機放在星小尨的書桌上。我期待聽到他們驚喜的尖叫。
“我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紅玫瑰真是好難看，特別是在燈光下，看上去就像突然從那些刺中冒出的血�！笨墒�，花七婭看到玫瑰時卻很淡漠，并將它扔到一邊，擺上了她新購的各種面膜，蘋果味的、香蕉味的、橘子味的、黃瓜味的。她既沒有問那束玫瑰是誰買的，也沒有問那束玫瑰價值幾何。女人真是奇怪，戀愛時玫瑰就代表愛，結(jié)婚后玫瑰就成了一攤血！
“我早就不喜歡照相了。再說，現(xiàn)在的手機不是都有照相功能嗎？”星小尨知道相機是我給他買的后，顯得有些驚訝，但也并沒有多看我兩眼，也沒有發(fā)現(xiàn)我的下半身已完全透明，儼然沒有根基的浮萍人。
花七婭忙著美容，星小尨忙著玩游戲、做作業(yè)、聽音樂、看電影。他們都很忙，我理解。不過，總是有辦法讓別人注意自己，不是嗎？
第二天早上，我從花七婭塞得滿滿當當?shù)拇笠聶焕镎页隽艘粭l花裙子。我上身穿著西裝，打著領(lǐng)結(jié)，下身穿著那條花裙子，腳下拉著一雙拖鞋便出了門。
沒有人注意到我，除了拖鞋“啪嗒，啪嗒”的聲音令路人有些厭惡地掃過我外，他們沒有別的反應。
“我今天穿了一條花裙子�！痹谵k公室，我對前面那位同事說。
“是嗎？”他有些驚訝地看著我。他的目光復雜而陌生，仿佛我是辦公室突然鉆出的新同事，而不是在他后面坐了八年。
我對他肯定地點了點頭。
“你生病了？”他問我。
可是，還沒等我回答他，更沒有等我給他展示透明的下半身，他的目光已轉(zhuǎn)移至電腦黑色的鍵盤上。于是，我知道，我們這一天的對話已到了中場休息的時間，直到下班時再互道一聲“再見”。
經(jīng)理在網(wǎng)上說讓我去他的辦公室一趟。哈，我就知道他會找我！
我掏出從花七婭那里偷出的一瓶香水，“噗，噗”使勁朝自己身上噴了幾下，頓時一股濃郁的香水味便在我身上彌漫而去。
我最討厭香水味了，尤其討厭使用香水的男人，經(jīng)理更是如此。
果然！
“好端端的，一個大老爺們噴什么香水？你腦袋被桶箍過啦？”經(jīng)理勃然大怒。太好了，大家快瞧，隨著他的怒視，我下半身的顏色居然變淡了許多。罵吧，罵吧，將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我吧！我在心中快樂地疾呼。
“算啦，我們還是言歸正傳�！笨墒牵�(jīng)理卻“放過”了我。他打開電腦中的一組數(shù)據(jù)，說是公司業(yè)績在上月又下滑不少，希望我能盡快幫他拿出一份策劃方案，扭轉(zhuǎn)局面。
我瞪著他。我從未瞪過他。我好期待他能繼續(xù)罵我！可是，他的眼睛仍黏在電腦屏上，繼續(xù)進行著關(guān)于業(yè)績的話題。
很遺憾，他雖然嗅到我的香水味，卻沒有發(fā)現(xiàn)我是懸浮著走出了他的辦公室。不過，沒關(guān)系，還有覃生呢，他可是我最好的哥們，他一定能幫到我！
和覃生約在咖啡館見面。
“老兄，你怎么啦？”不愧是好哥們，剛一見面覃生就發(fā)現(xiàn)了我的異常。
“哎�！蔽覈@了一口氣，告訴他，自己得了“透明癥”。
“老兄，你一定要抓緊治療啊，像我們這種年齡的人最禁不起折騰了。譬如我，最近就遇到一點麻煩事。”覃生開始給我講述起他的苦惱，說是被家里逼著去相親，可不是別人瞧不起自己，就是自己看不上別人，其中倒是有一位姑娘挺不錯，人家對他印象也蠻好，但兩人總覺得還缺點什么……
“你知道，我是準備單身一輩子的。”覃生結(jié)束了他的“相親史”講述，等我想將話題拉回“透明癥”時，他又樂不可支地對我講起他最近走過的幾個地方。
“哥們，有空你一定得出去走走，老是在同一個地方待著難免不會得病�！瘪鷮⒚媲暗目Х纫伙嫸M，結(jié)束了他和我的會面，臨走時，他語重心長地拍著我的肩膀說道。
我點了點頭。我沒有目送覃生，我只是瞥看著玻璃上只有半截影子的自己。
沒有人發(fā)現(xiàn)我的病越來越重，除了我自己。
我發(fā)現(xiàn)透明的地方在不斷上移，不斷侵占著我身體的“地盤”，向著腹部、肚臍蔓延，然后慢延至我的脖子、下頜……
“沒有辦法，這種病除了引起別人的關(guān)注減輕癥狀外，別無他法�！崩厢t(yī)生對焦急的我，左左右右地搖著他的頭。
“我已經(jīng)沒有嘴巴吃飯了�！被丶液�，我對花七婭說。
“只是看上去沒有嘴巴而已吧？”她更正了我的話。
“我的眼睛也快沒有了�！�
“你的眼睛不是好好地能看到路、手機、電腦，還有別人嗎？”她反駁了我的話。
我承認她說得一點也沒錯，可是別人卻看不到我了��！但除了我自己，沒人關(guān)心這個問題。
“我聽說，在大街119號有一家帽店，專營那種給透明癥患者的帽子，你去看看吧，免得我們不小心撞到你。”這天早上，在餐桌旁，花七婭鄭重地對我提供了這一信息。
可是，我還尚存一絲希望，直到我的額頭、茂密的頭發(fā)全都透明，整個身體像水一般消融在空氣中后，我才放棄了努力，走進了花七婭介紹的那家帽店。
“先生，你放心好啦，這種帽是科學家們最新的發(fā)明，不用擔心像你身上所穿的那些普通鞋帽一樣會隨著主人透明而透明……”在店員的極力推薦上，我選擇了一頂紅色的鴨舌帽。
戴上那頂帽子的確方便了不少，走在馬路上，司機會知道下面有一個人；和客戶談判時，不用擔心他們會將合同遞錯方向；去冷飲店，服務員會準確地將飲料放在合適的位置；更重要的是，在家里的餐桌旁，花七婭和星小尨會知道我還在。
我整天都戴著那頂帽子。如果沒有了那頂帽子，經(jīng)理就不知道我是否按時到了公司，同事才會知道他的身后不是空無一人，駕車時才不會被交警誤認為是無人駕駛……有了這頂帽子真是方便極了！雖然，偶爾我也很想取下帽子，干干壞事，比如跑去銀行搶劫，到超市購買東西后不付錢，但像我這么一位老實人也只是想想而已，更何況現(xiàn)在所有的警報系統(tǒng)已更新，增加了針對像我這樣患者的警戒服務。不過，令人欣慰的是，沒有多久，我就發(fā)現(xiàn)前面的位置上不再坐著我的同事，而是懸浮著一頂咖啡色的無檐帽；經(jīng)理對我訓話時，我不再需要面對他，只要看著上方一頂黃色的船長帽就可以了；在家里的餐桌旁，花七婭和星小尨也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頂紫色的禮帽和一頂白色的棒球帽。要知道，花七婭最喜歡的就是紫色，而如果我沒記錯，星小尨最喜歡就是白色了，不過，這好像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遺憾的是，我真不知道他倆什么時候也患上了“透明癥”，對此，我好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