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雙美麗的眼睛
在我的記憶中，除了母親，要數(shù)蔣老師的眼睛最難忘。母親的眼睛親切而慈祥，閃爍著能干、堅韌的神彩，深處則是飽經(jīng)憂勞的無奈和淡淡的哀愁；蔣老師的眼睛一樣親切慈祥，同時流露出一種智慧和寬容之光�！ �
蔣老師是蘇州人，個不高，總是剪著一頭齊耳的短發(fā)，身上服飾整潔，舉動文雅輕柔。她淡泊名利，甘愿隨傅老師（她愛人）回到農(nóng)村支教，并且在我們那里的村小一教就是二十多年。我讀一二年級的時候，正是她教我語文。我那時最喜歡 蔣 老師的課，具體課怎么上已經(jīng)不是很清楚，但她帶有蘇州口音的普通話卻是清亮軟糯，讓人百聽不厭，似乎所有的知識都因為這聲音而變得特別易于接受了。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喜歡看 蔣老師的眼睛。盡管她的左眼其實早年因為眼疾而視力甚差，但這雙眼睛里投射出的光彩卻是那樣的溫柔、親切。尤其是當(dāng)誰的發(fā)言精彩或當(dāng)天作業(yè)得了優(yōu)的時候，表揚和勉勵之言與這樣的眼神真是相得益彰，每每能令我們這些七八歲的孩子心頭莫名地暖暖，并油生出一種愿意聽她話的心思�！ �
當(dāng)然，調(diào)皮的孩子任何時候都會有，總有那么幾個不聽話的小鬼或者闖禍的戰(zhàn)將在課內(nèi)課外惹些事端出來。然而每次都不見蔣老師疾言厲色地批評，更遑論訓(xùn)斥。常見的是她把惹事的主兒叫到走廊或者是她兼辦公室的宿舍里，用她美麗慈祥的眼睛注視著，溫言教育開導(dǎo)。任誰都能感到， 蔣老師的方式雖然溫和，但態(tài)度是嚴(yán)肅的，絕不是在隨便講講或是開玩笑，所以不論多皮的孩子，面對蔣老師的目光總是深深地低下頭去，不敢正視�！ �
還記得那個“才了蠶桑又插田”的季節(jié)，天天下雨，路上一片泥濘。為此，班里的不少路稍遠(yuǎn)的同學(xué)都有家人過來送飯�？粗麄冊凇俺燥堈n”鈴一響就沖出門外，從父母或者祖父母甚至是鄰居手里接過飯盒，接過搪瓷罐，然后旁若無人地回到座位上，打開蓋子扒飯、吃肉、喝湯，像我這樣路遠(yuǎn)又沒有人送飯的孩子心里那個羨慕加妒忌勁啊，就別提了！終于有一天，我忍不住也向母親提出了給我送一次飯的要求，母親想了想也就同意了。第二天，我老早就開始盼望著教室門口出現(xiàn)母親送飯的身影，小小的心靈里充滿了“我也能在學(xué)校吃飯了”的喜悅，以至于蔣老師的課似乎都不那么吸引我了。但意想不到的是，吃飯鈴聲響了，沒見母親的身影；同學(xué)們都吃完了，也依然沒見有誰送飯過來。漸漸地，失望的情緒把我徹底淹沒，我伏在桌沿?zé)o聲地抽泣起來。蔣老師知道后，把我領(lǐng)進了她的宿舍，溫聲勸慰我。我至今依然記得清楚無比，那間小屋清爽整潔，里半邊的床上方架著淡綠色的蚊帳，那也是我從未看見過的。說也奇怪，到了里頭，我的心情也很快變得平靜了。蔣老師一邊給我盛飯，一邊開導(dǎo)我要體諒父母，說他們一定是忙極了才忘記的�？粗Y老師充滿期待和關(guān)懷的目光，我輕輕點了點頭。也就是在這天，我平生第一次吃到了香嫩鮮甜的小紅燒肉，那滋味遠(yuǎn)不是逢年過節(jié)才會燒上一碗的白煮五花肉可比的。正吃著，一抬頭，剛好對上了蔣老師笑意盈盈的雙眼，心頭忍不住一熱……
不久，我升入了三年級，蔣老師不再教我了。但在不大的村小校園里，我依然時時能遇見蔣老師，也依然如教我時一樣，向她恭恭敬敬地問好，蔣老師也仍舊用她充滿關(guān)愛和親切的眼睛注視我，并給我一兩句鼓勵。
后來，我去鎮(zhèn)上讀中學(xué)了，再后來便是外出讀師范、脫產(chǎn)進修，和蔣老師見面的機會越來越少，但我還是會常常想起她，想起她那雙美麗而親切的眼睛，想起被她那充滿期待的慈祥目光所注視的溫暖感覺。等到我工作，蔣老師早已退休，卻又時不時回到蘇州兒女那邊去住，所以依然不能常常見面。調(diào)動工作后，我來到城里居住，更是難得見到。好在有了她家的電話，想起她時，可以通個話，聽聽她依然清亮軟糯的蘇州口音，聽聽她依然親切而充滿期待的囑咐……
去年年底，我回到小鎮(zhèn)過年，竟在街上意外遇到了蔣老師。問她為什么沒去蘇州過年，她微笑著說因為腿腳不利索了，傅老師身體也不太好，兒子不讓他們多奔波，而自己常年住蘇州又會悶，這次過年就子女們過來了。說著，蔣老師開心地把我們讓進了不遠(yuǎn)處她租住的住所。走進小樓，入目的依然是一片清爽整潔，只是那幾樣必要的家什兒都已不可避免地染上了歲月的痕跡。我們一家三口規(guī)規(guī)矩矩地坐在蔣老師對面，迎著她愈發(fā)親切慈祥的眼神，聽她講自己和傅老師怎樣堅持老有所為練太極，聽她夸我和妻都怎樣地“有青頭”，稱贊我兒子乖巧可愛就像當(dāng)年的我一樣。臨走時，蔣老師非要讓我?guī)┧H手包的團子回去，還堅持送到門口……那一夜，我的腦海里 全是蔣 老師雖然滿頭華發(fā)卻依然神采奕奕的模樣，全是她清亮軟糯的話語和那份特有的目光。我知道，我這一生哪怕走得再遠(yuǎn)，也走不出蔣老師注視的目光了。她親切而充滿期待的眼神，早已深深貫穿在我的生命里�！ �
衷心祝愿蔣老師健康長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