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市

　　偶然來到一個位置南端的漁市場。已接近黃昏，但周邊的人潮仍絡繹不絕，漁市總帶給我一種不大好的印象。這個漁市場是由近百個攤販組合起來的，規(guī)模頗大，許許多多的小販就坐落在一個巨大的，以鋼架構成的白色鐵皮屋里頭。也隨著一批批不減反增的人潮，自邊緣的一個未被封閉的通道進入市場。

　　一踏進里面，陣陣濃重惡臭的魚腥味迎面而來，原本有想要離去的念頭，但因人群不斷從入口涌現，我只好繼續(xù)往前走。踩在濕滑黏膩的通道中，隨處都可看見散落一地的空塑膠瓶和早已被來往的人們踐踏的扁扁的塑膠袋；而在賣各種海鮮的攤子前，也都掉滿了蝦蟹類的殼與魚類表面透明的鱗片。漁市的衛(wèi)生真的需再加強：小販放魚的鐵盤里除了不斷滴著水的冰塊，就只剩銹蝕的黑點，更令人害怕的是，后方擱著的泡沫箱子，原本應該潔白的表面，卻長滿了綠色的苔蘚。我抬頭用眼睛慢慢看過，每個店家刺眼的招牌，上面都標謗著自家所賣的海鮮才是最新鮮，貨真價實的。

　　這里所賣的東西可謂應有盡有，從普通的淡水魚類到深海魚種，從蝦蟹貝類到章魚花枝，從生魚片壽司到魚卵蟹膏；抑或說是無奇不有：鮪魚糖、干燥魚松、干貝醬、魷魚絲，甚至有個小販還賣著一種很奇特的魚類，表皮在店家的燈光照耀下呈現一種異樣的綠色，令人極度懷疑是否遭到輻射污染，我心想，怎么會有人敢買呢？再往漁市更里頭，叫賣聲大到震得讓我的耳朵連連發(fā)疼，雖然從剛開始進入漁市后就不絕于耳，為了拉攏生意，有些店家的老板還直接從養(yǎng)殖池里抓起活生生，每只腳仍在不停扭動掙扎的螃蟹，就開始朝路過的人兜售，遠去之后，我還是可以依稀聽見那人喊著：“保證新鮮，沒有蟹黃不收錢，不滿意可以退貨。”為了生意，每個攤販無不使出渾身解數。

　　前方似乎有許多人停下來買東西和觀賞著什么新奇的漁貨，所以阻斷了人流繼續(xù)向前，我無奈只好也跟著停下來。我也趁這個時候看看四周的攤販：驅蠅的粉紅塑膠條正用力的轉呀轉，冰塊上放置一條條的魚，了無生氣的攤平在強烈的燈光下，供路人挑選欣賞，不知為何，每條魚似乎都在哀求著，用它們睜大的眼祈求讓它們回到海里，養(yǎng)殖池里的蝦子和被粗繩捆住的螃蟹，也使勁的掙扎著，使得里面污濁的水不停溢出，卻也難以改變他們將被端上晚餐桌的命運。

　　突然，停止的人流又繼續(xù)向前移動，我只好收起盯著那些魚的目光，但當我一轉頭卻瞥見了某個龐大的黑色物體被擱在地面──那是只巨大無比的黑鮪魚!原來這就是造成這個路段的人緩慢移動的原因，大家都想要看清楚這只碩大的魚，怎么會被直接放在這里。那只肥大的黑鮪魚上頭，原本應該飽滿的黑色已褪去了大半，尾鰭上尖銳的刺上仍留有干掉的血跡，在魚肚的地方則是幾階明顯的灰白色塊，它的魚眼有點混濁卻大的嚇人，魚嘴開開的，彷彿有什么話想說，依照鮪魚的樣子似乎放在這里有一段時間了，我注意到它的身上有一塊黃色的東西緊緊黏著皮膚，走近一看，才發(fā)現是一張泛黃的紙，上頭用黑色的簽字筆潦草寫著：身高：210cm體重：196kg出生日期：1996年5月2日興趣：下棋、游泳價錢：一千元(可刷卡)，請帶我回家

　　我突然同情起了這條鮪魚，被迫離開自己熟悉的海洋，而被人運到了這個雜沓的漁市場，我彷彿可以從它的眼中看見湛藍的海水，看見它正在遠洋與同伴無憂無慮的在覓食，看見正在享受著燦爛陽光的一群鮪魚……卻掉入了人類的陷阱，如今在這里，一切都成為了遙不可及的夢想。但路人大多也只是嘻笑般地看待，甚至和它一起合照，做出了千奇百怪的動作，藉以嘲笑鮪魚的弱小、不敵人類的力量、并強調弱肉強食的殘酷法則；最諷刺的是，有個小女孩好奇的跑去問展示黑鮪魚的店家說：“為什么這個魚在這里？”，而在一旁等顧客上門的老板娘只是笑著回答說：“我會怕它，所以我叫人把它放遠一點�！�，看在小女孩的眼里，大人的反應是種不以為意，但我想，那女孩的問題應該是：為什么那只魚，不在海里？因為小女孩牽著她媽媽的手離開時，臉上還遺留著迷惑。我感到奇怪，寫在鮪魚身上的字條，為什么只寫出生日期而不是被捕日期？既然興趣是游泳，為什么不把它留在海中悠游？一個生命的自由豈可用買賣來決定？我想，那只鮪魚想說的應該是：請放我回家。

　　又往前走了一段路，發(fā)現漁市的鐵皮屋旁有個開口，從外頭透進一些橘色的亮光，我立刻從那里鉆了出去，一離開漁市場內，彌漫著的腥味立即散去，夕陽正要落入海平面，我正站在一個離渡船口不遠的岸邊，任橘黃夕陽那溫暖的余暉浸滿全身，撒在海面的金粉鋪成了一條閃亮的走道，淡紫色的天空與魚鱗狀的橙色云彩交織成一幅動人的日落景致�；馗鄣臐O船發(fā)出一聲聲響亮的長鳴，拂過水面截斷了剛才形成的金黃走道，迎著陣陣的海風，我聞到銹蝕的味道，直到天邊的火紅西沉大海，我才又步回漁市內，邊走邊想著。

　　也許海洋才是屬于在漁市中的“它們”該待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