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鼠.煙
一
我叫“貝蕊”，是一只毛色潔白的小倉鼠。
我的主人是一個可愛的小女孩，她有著一頭波浪似的棕黃色卷發(fā)，一個白皙紅潤的鵝蛋臉，臉的左右下方有兩個若影若現(xiàn)的小酒窩，笑起來看著很甜美。
她也很愛笑。她的笑聲在我聽起來就是天籟——銀鈴般的咯咯聲。
她的眼鏡水汪汪的，像是含著清澈的泉水，隨時都要溢出來似的。
她叫“angel”翻譯過來叫“天使”。
真好聽！我常常一邊這樣想，一邊趴在我的小房子的窗口上，癡癡地看著她。
她有著一個幸福的家庭，屋子里常常傳出一家人的歡笑。
可是，隨著她慢慢長大，她父母的擔(dān)子就越來越重，家里不再經(jīng)常傳出歡聲笑語了，愛說愛笑的媽媽也變得沉默了，而她的爸爸，因?yàn)檫^重的生活壓力，他開始抽煙、繼而沉默。
她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能與她談心的只剩下我。
她總會在萬籟俱靜的夜晚悄悄起床，捧著我的小木屋，暗自落淚。我是多么心疼她，那么快樂的女孩，忽然不再言語，我心痛不已。
爽朗的爸爸已不復(fù)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每天緊鎖眉頭，一連幾小時坐在電腦前一聲不吭又不斷愁悶煙的爸爸。
angel為爸爸著急又心疼，她注意到，爸爸已經(jīng)明顯的消瘦，這是該死的煙害的。
我一直陪在她身邊，我看見她在上網(wǎng)時會了解香煙，然后對著“尼古丁”“焦油”等字眼落淚。
面對香煙，面對爸爸越來越差的身體，我和她都無能為力
二
她的父母總會吵架，有時為了她，有時為了煙，每當(dāng)這時，她總是悄悄地走進(jìn)自己的房間，拿起書桌上的一個相框——里面有一張照片，照片上的她小小的，大概六、七歲吧，正是換牙的年齡，照片中的她傻傻的笑著，咧出一嘴參差不齊的小白牙，照片中的媽媽正年輕美麗，穿著一身拖地的碎花裙，正摟著她和她的爸爸，向遠(yuǎn)方微笑；照片中的爸爸帥氣爽朗，正把她背在背上。
一張全家福，是在金黃的沙灘上，面對著一望無際的大海照下的。可惜，一切美好皆不復(fù)來。
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日子就這樣平平談?wù)�、渾渾噩噩的過去了。
三
平淡的日子突然起了風(fēng)波，是在她上高二的那年。
晚自習(xí)回家，只有爸爸在家，媽媽還在單位加班。她一頭扎進(jìn)自己的小屋，扎進(jìn)書堆里，開始了每天晚上的學(xué)習(xí)——復(fù)習(xí)——學(xué)習(xí)——復(fù)習(xí)……
我靜靜的看著她，看她柔順的頭發(fā)自然下垂，看她不斷對著復(fù)習(xí)資料喃喃自語。我是多么喜歡她。
突然，一陣猛烈的咳嗽聲仿佛壓過了天地間所有的喧嘩，她猛地跳起來，跑向衛(wèi)生間——馬桶邊，爸爸無力地癱坐在地上，用手拍打著自己的胸口。她發(fā)現(xiàn)，馬桶里有一攤暗紅色的什么東西。血�。�！她立刻驚叫起來，迅速扶起父親，把他拉到床上，然后立即撥打電話，打給了母親，接著又打給了120.
幾分鐘后，萬籟寂靜的夜空中，響起了急救車刺耳的鳴笛聲。
四
我醒來時，已經(jīng)身在醫(yī)院，angel把我也帶來了。
揉揉惺忪的眼睛，我看見angel的父親正躺在硬邦邦的病床上，身上插著各種各樣、五顏六色的導(dǎo)管。
我疑惑地望望angel，又望望angel的父親，他怎么了？
這時，一個身穿白大褂的人走了進(jìn)來，angel和她的母親趕緊迎上去，我聽不懂他們在說什么，只看見那個身著白大褂的人先表情嚴(yán)肅的說了一陣，然后從腋下夾著的牛皮紙包里取出一張通體發(fā)著熒綠色光芒的一張照片。后來angel告訴我那是x光片。然后，他把光片拿到陽光充足的地方，在上面圈圈點(diǎn)點(diǎn)，一直沉默的angel突然說了句什么，只見身著白大褂的人表情無奈的搖了搖頭，獨(dú)自離去了。
angel的母親一下子跌坐在凳子上，不停地?fù)u著頭，嘴里不停地說著什么，看口型似乎是“不可能”三個字。她的眼神忽然暗淡無光，流露出一種呆泄。這種樣子我見過，在醫(yī)院的這些日子里，我見到了好多這樣的表情。
我回頭望望angel，她正向著天空，雙手合十，雙目緊閉，然后“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晚上，我跟著angel回了家。angel抱著我坐在大理石的窗臺上，風(fēng)吹起了她棕黃的卷發(fā)。她哭著對我說：“貝兒，爸爸得了肺癌，救不回來了，他要離開angel去另一個世界了�！睅椎尉К摰臏I珠滾落下來，砸在我的頭上，冰涼的。我驚奇地發(fā)現(xiàn)，我竟能聽懂人類的語言了。
五、
angel忙于父親而忘了我，她已經(jīng)一星期沒給我喂食了。我餓得發(fā)瘋。終于有一天，我忍不住了，打開小門悄悄溜了出去。
這家醫(yī)院真大��！聽angel說，這是全省最大、最權(quán)威的醫(yī)院。可是他們怎么治不好那個奪去angel父親的肺癌呢？
我像無頭蒼蠅在醫(yī)院里亂竄。人太多了！慌亂之中，我又進(jìn)入了一個房間。
在這個房間里，我又見到了兩位身著白大褂的人，他們正在談話。
“聽說咱們醫(yī)院又轉(zhuǎn)來幾個重癥病人，是什么病？”
“是，轉(zhuǎn)來好像4、5個吧，都是肺癌，全部已經(jīng)無藥可救了。”
“那……那幾個人都是資深煙鬼吧？”
“嗯，聽家屬說，都抽了二三十年了！只有一個例外，他是近幾年才抽起來，但因?yàn)樯顦O不規(guī)律，也得上了�！�
“唉，真可憐。”
“電視上其實(shí)經(jīng)常在播抽煙的危害，可他們總是不聽�！�
“其實(shí)他們自己都清楚，煙里含著尼古丁、焦油�？删褪且怀闊�，就控制不了了�！�
“對啊，前幾天我還在網(wǎng)上看了，上面說：‘把一根煙里的尼古丁聚集在一起能讓一只老鼠立即死亡；把一包煙里的尼古丁聚集在一起能讓一頭牛喪命！’人類之所以死亡速度慢，是因?yàn)槟鞘锹宰詺。 ?/p>
“那句廣告語說的真對！自己抽煙等于提前給自己買墳?zāi)�，給別人送煙等于給別人送花圈！他們不知道，自己的肺早被煙草熏黑了！”
“……前面我去看一個病人，他姑娘也在。長得水靈靈的，可漂亮啦！可惜就要成一個沒爸的孩子了。今年好像光咱么醫(yī)院的肺癌病人就有800多個了吧！”
我默默聽他們說完，溜出了屋子。我邊跑邊想：那個孩子，是angel嗎？
不知不覺，我出了醫(yī)院的大門。
六、
我漫無目標(biāo)的亂逛著。突然，一座高大冰冷的鐵門擋住了我的去路。
會不會是食品加工廠？如果是，那就太棒了！
我從鐵門下鉆了過去，通過了一道又一道門，終于到達(dá)內(nèi)部了。結(jié)果讓我大失所望：里面既沒有美味的奶糊，也沒有脆脆的雞皮，更沒有我夢寐以求的奶酪！有的，只是一個個冰冷的鐵門，里面坐著或躺著一個個面色蒼白、神情萎靡的年輕小伙子，也有幾個年齡不大的小姑娘。小伙子們都是才剛長出青青的胡子。我猜他們肯定還沒成年。噢！我恍然大悟！……這里，是……監(jiān)獄！
那么……這里面關(guān)著的，肯定都是小偷、搶劫犯或殺人犯了？我瞬間感到一股寒意從頭頂滲到腳跟。
逃吧，逃！
我正準(zhǔn)備撒腿就逃，忽然，一陣抽泣聲把我拉了回來。沒有猶豫，我向著哭聲傳出的地方跑去。
七、
已經(jīng)初冬，但房子里并沒有燒暖氣，冷得我上下牙“喀嘣”打了個哆嗦。
凳子上坐著一個小伙子，看樣子和angel一般大。一個小小的喉結(jié)，才剛成型吧，正因緊張而上下滾動著。臉上還掛著幾道清晰的淚痕。
天很冷，可他的額頭卻不停的掉汗珠。他的面前，坐著兩位警察，一位年輕，一位年老。
“嗯�！蔽易匝宰哉Z，“這里肯定是審訊室�！�
果然不出我所料，那位年老一些的警官開始發(fā)問了。
“姓名？”
“簡�！�
“年齡？”
“16歲�！�
哦！我猜得不錯，只比angel小一歲。
“你為什么要去搶那位男士的包？”
“嗯……因?yàn)槲摇摇胭I煙。但沒錢……”
“所以你去搶那位男士的包只為了拿錢去買煙？”
“嗯�！�
“但是據(jù)調(diào)查，你的成績在班里不錯呀，怎么會去抽煙呢？”
“……我有幾個朋友在抽煙，他們讓我嘗嘗，我就……”
“哦。下一個問題，你要錢，但為什么要對那位男士進(jìn)行人生傷害呢？”
“……因?yàn)樗f，在我搶了他的錢后，他要去學(xué)校告訴校長，讓我退學(xué)......”
兩位警官同時嘆了口氣。
“你為了不讓他說出這件事，就殺了他？”
“嗯……”
“但是你有沒有想過，假如你只是搶了錢，或許只要賠些錢，接受幾天教育就行了；但你現(xiàn)在涉入了殺人罪，那么你不僅要賠錢，大半身也要在監(jiān)獄中度過了。你將會為你這次的失誤付出慘重的代價(jià)——你的一生。”
男孩的身體劇烈抖動起來，一顆顆淚珠“撲哧哧”的掉下來。他的頭埋在雙膝之間，不停抖動著。
年老的警官長嘆一聲，對門外的警察說：“先把這孩子帶走吧�！闭f完，兩個強(qiáng)壯的警察輕輕架起正在痛哭得男孩，走了。
八、
年老的警察呷了一口茶，對年輕警察說：“唉，這種事呀，我見得多了啦，我專門負(fù)責(zé)青少年。犯罪的孩子都很小。孩子們沒有自控意識，他們的朋友讓他們嘗口咽，他們就嘗了，從此就一發(fā)不可收拾。好多孩子的零花錢用完后，為了煙就去偷、去搶，有時還會造成命案。唉，多美的青春啊，花樣的年華呀，就被煙給拖入了萬丈深淵。可惜啊�！�
我愣愣的聽完了他的話，轉(zhuǎn)身跑出了監(jiān)獄。
九、
我一口氣跑回了angel家。一進(jìn)門，面對的卻是angel父親的遺像。
angel的母親似乎瘋了，她打開冰箱的門，大哭大喊著把煙掃了下去，然后不停的在煙堆上踩啊、踏啊，不停地罵煙、向著煙堆吐唾沫。因?yàn)闊�，angel失去了爸爸，她失去了丈夫。世界上少了一個家。
她終于發(fā)泄完了，然后抱著那堆面目全非的煙來到了窗前。手一松，幾十合煙在風(fēng)中飄散……
angel的眼睛紅腫，她定定地盯著窗外的煙。
我趴在窗口，注視著那些煙隨風(fēng)飄揚(yáng)，消失在天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