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可以作文
常有學生在作文中傾訴自己的不幸(親人病重,去世;家庭矛盾,父母離異;等等);暗示我,他(或她)在戀愛,很想知道教師的態(tài)度;訴說學習生活中的困惑,等等。這些作文,是寫給教師看的。情郁于中,需要有個渠道宣泄,他會發(fā)現(xiàn)作文是比較好的方式。我認為教師要對得起這樣的尊重。所以,我的同事一般不愿意在辦公室向大家介紹學生這方面的作文,除非學生作文中的問題的確需要大家商討。
我很喜愛蘇聯(lián)兒童作家阿列克辛的小說。他的作品中有一篇很有名,叫作《最有意義的一天》。“我”極為成功地調(diào)解了父母之間的一次矛盾,讓多日不說話的父母言歸于好,這是“我”假期中最有意義的一天。但是在敘述了這個過程之后,“我”告訴讀者,寫作文時,他不愿意把這件事說出來,寫的是一年前參觀博物館的事。——有時候,我們很奇怪,學生的寫作為什么放棄了精彩的生活,其實很可能是學生對是否公開自己的內(nèi)心世界沒把握。
講評作文,總要讀幾篇學生習作。過去,想讀誰的就讀誰的,讀也就讀了。但是我認為,這種公開性強的教學活動,對學生應當作正面引導,盡可能不要讀選材涉及個人心靈而又不太成功的作文,不要讓那些學生難堪,要保護學生的自尊,以發(fā)展他們的自信。有經(jīng)驗的教師都會明白,我們有多種方法可以幫助學生糾正寫作上的毛病,沒有必要拿一個具體學生的寫作弱點舉例;提高寫作水平絕非一天兩天的事,學生寫作水平不高,他自己也會很焦急。如果教師公開了學生低水平的作文,卻又拿不出個有效的指導意見,這個學生有可能更加畏懼寫作。
當然,也許有人會說:學生的任務就是學習,學校就是讓學生犯錯誤的地方,就是不能怕出丑出錯。
但是我愿意說,寫作有特殊性,畢竟,它反映的是人的心靈世界。作為教師,你在生活中是不是會隨意向別人訴說自己的私事呢?南京有個電視訪談節(jié)目叫“有請當事人”,我看了之后很震驚:這個節(jié)目好像主要是調(diào)解家庭糾紛(夫妻爭吵、兄弟反目、戀人分手、子女不肯贍養(yǎng)老人,等等),在主持人的“調(diào)解”下,當事人對著攝像機爭辯。也就是說,這個節(jié)目滿足了中國人愛看熱鬧的習慣,把發(fā)生在家庭內(nèi)部的各種沖突全都公開化,用現(xiàn)代技術手段現(xiàn)場直播。據(jù)說該節(jié)目收視率極高,而節(jié)日播出后多數(shù)當事人很后悔。如果他們有較強的自尊意識,是不會接受這種“公開展示”“上電視”的機會的。教會學生對自己的權利負責,保護自己的尊嚴,也許應當是我們語文教育中“人文性”的任務。
40多年前,我在念初三時,語文教師曾把我寫的說明文抄成大字報展示,展示的目的并非因為我寫得好或不好,而是我在那份“圖書館借書規(guī)則”中寫了“每人每次可以借書20本”,教師遂在分析時當做笑料挖苦。其實,能多借一些書是每個學生的愿望。雖然大家一笑了之,但那節(jié)課讓我不太舒服。以后,我在作文中就不大愿意寫自己的真實想法,免得惹麻煩。后來,我自己當教師,才對當年教師的那種做法作了有效的思考。隨意地干預學生寫作,隨意地講評學生作文,有可能給學生心靈和他的寫作造成負面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