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火
我曾為了愛玲的一句話發(fā)笑，她說，晚上聽不見街上電車的聲音便難睡得安穩(wěn)。
很煙火氣的話，然而笑，并不是笑她俗。只因為我喜歡。愛極了這般坦誠，且坦誠得讓人放心——因為知道她決非浮華的女子。這話聽起來，便更有了一分調(diào)皮似的笑感。
愛玲十八歲拿到第一筆稿費，買了一支丹嘉唇膏。卻也并沒怎樣用。
中學(xué)學(xué)業(yè)結(jié)束之后，和母親要添置衣裝的錢。母親說若不愿上大學(xué)，自可以將錢來置辦妝飾陪嫁等用，而若還有繼續(xù)攻讀的意愿，則這一注花銷大可不必。
她無懸念地去了大學(xué)。
她寫小說，《金鎖記》、《傾城之戀》、《白玫瑰與紅玫瑰》……一時聲名紅遍上海灘。
她的文字蒼涼犀利，冷到蝕骨。
她看著愛的男子，幸福到滿眼滿眼都是金粉。聽他說，但凡愛玲說好，我便覺得好……
她在幾經(jīng)辜負之后斷然絕了愛，寫信：“我已不喜歡你，而你是早已不喜歡我了的。”
該怎樣形容她，這樣一個熱愛“生命的歡愉”卻又似乎游離塵世的女子。
愛玲從不諱言自己的愛俗，下筆亦不掩深刻色調(diào)。寫女子名是嬌蕊、佳芝、川嫦，最華麗的是殷寶滟：貓臉女人，美得落俗套，抱一大束珍珠蘭蒼蘭站在門外，而燈光亦是昏黃的。換一個人來寫，便是無可一讀的敗筆，唯愛玲不然。
這個女子筆力的深刻足以壓過舊上海所有的濃墨重彩，讓亂世繁華一概消聲在她一雙冷眼的注視下。因為愛之深，愈發(fā)能看到深處的痛。入世的外表下是一顆出世的心。
她確鑿是這人間煙火里的人，她愛過了恨過。只是太過穎慧，世事紅塵一點染，還未浸入肌膚，便足以令她完成從沉迷到了然到了悟的過程——這條終許多人一生都無法走完的路。所以我們和她，永遠是隔了云端的�；蛟S這樣說，是因為我的確沒有一個準確的態(tài)度，來對待張愛玲以及她的文字。我只是想，對于一個站在云端上的女子，目下有些人所做的事情是會讓她笑話的。
比如把她歸類到小資，再把小資作為自我標榜的優(yōu)雅。
小資是什么，建立在物質(zhì)不貧乏基礎(chǔ)上的某種閑散情調(diào)，適合薄醉，適合矯情，適合惆悵。適合有小聰明的少女模仿，強調(diào)自己的與眾不同。
愛玲不惆悵，骨子里是深的蒼涼。像她揚著頭的那張舊相片。
煙火，是不同的。小資們的所謂優(yōu)雅，就是建立在物質(zhì)上的，而她們最恨別人說她們有煙火氣。而愛玲，煙火氣是她披著行走人世的外衣，再華麗，也終可揮袖丟棄。
愛玲說：“我的確是俗人，我愛這俗世。”
小資們說：“哦呦，他們好俗哦，像他們一樣真是笑死了。”
都在追求自己得不到的東西。
這或許是她們唯一的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