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腸聲里憶平生
夜色如墨,沁著絲絲寒意,在無邊的暮靄中緩緩舒張開來。我合上手中微微泛黃的納蘭詞,干澀的眼眶不覺已氤氳了一層薄薄的霧氣,心里卻還在默默吟誦著你——納蘭容若。
還記得曾經(jīng)有人對(duì)我說:“納蘭的詞,愁字用的最多,我真不明白,顯赫的地位,貫耳的聲名……他什么都有了,卻還有那么多的愁怨。”對(duì)此,我只能淺笑置之,不愿多語。是啊,家家爭唱飲水詞,可納蘭心事有幾人知?
你的一生像是一枚苦澀的橄欖,被放在一只精致的毫無瑕疵,卻盛滿了寂寞的水晶瓶里。御前侍衛(wèi),康熙寵臣,當(dāng)朝太傅長子,滿清第一詞人……這一系列另人艷羨的光環(huán)如一個(gè)又一個(gè)沉重的枷鎖,把你牢牢的束縛在瓶底。命運(yùn)注定了你只能任理想聒碎在風(fēng)雪馬騎上,無奈地長嘆:“浮名總?cè)缢凶鹎氨,一生長醉!”
內(nèi)心的苦悶無處可訴,也無人能訴。于是,在無數(shù)個(gè)不眠的夜晚,你伴著搖曳的燭光,獨(dú)坐案頭,把滿腹心緒化成片片凄艷絕倫的花瓣。輕輕拈起,鋪展在凝練的宣紙上,慘然一笑:“如魚飲水,冷暖自知。”
“相思相望不相親,天為誰春?”我讀到了你呼之欲出的悲憤。為什么?你摯愛了一生的女子竟成了皇帝的妃嬪?一份堞紙,一道宮墻,舊使一切從此淪為回憶,只留下你伴著廊前失落的花鈴,悵然自語:“的宣紙此情已自成追憶,零落鴛鴦,雨謝微涼,十一年前夢一場。”
青眼高歌俱未老,向尊前拭盡英雄淚。我讀懂了你對(duì)遠(yuǎn)方友人的那一份誠摯。幸好,在這無戀的塵世,還有一段友情讓你能夠得到片刻慰藉。和他們?cè)谝黄,你可以暫時(shí)避開世俗名利,官場物主,把酒銜觴,縱情嘆一句:“共君此夜須沉醉,且由他,蛾眉謠諑,古今同忌。”
然而,這一切歡樂都只是瞬息,歡盡人散,一依然凄寂。冥冥長夜,醉眼望著凄迷的燈花,無端酸鼻。
冰涼的夜風(fēng)一點(diǎn)點(diǎn)地滲入心里,我不禁打了個(gè)寒噤,眼里早已盈滿的淚水倏的滴落下來。一片迷茫中,我似乎聽到了一段嗚咽的笛聲,沒有千折百回的曲調(diào),依然如泣如訴,如怨如慕,仿佛一個(gè)人在低沉的訴說著他一生的愁苦。容若,那是你的短笛么?
夜色漸深,我望著虛空輕輕呵了口氣,小心翼翼的把納蘭詞防回櫥里。你那冷峭絕倫的詞句就像一場開在水里的幻覺,另人心碎的意象迭起在握的腦海里,揮之不去。容若,現(xiàn)在我還無法真正地讀懂你,單我相信,總有一天,我能夠看透你眼中流露出的悲喜,到那時(shí),我將再次聆聽你和著一只短笛,在寥廓的暮色里,低低地吟誦:“我是人間惆悵客,知君何事淚縱橫,斷腸聲里憶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