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師文
2019年4月6日凌晨，我曾經(jīng)的老師、年級主任，宋希堅老師，病逝在一片安詳?shù)脑杏锕獾囊股铩?/p>
他病逝的第二天，我在空間里看到了他的照片。是幾年前的，還發(fā)著福，臉色還那么紅潤，嘴角揚著平靜的笑，就像美麗的小未名的水。照片底下的瀏覽量，已經(jīng)接近兩千。
我看到，照片上他的身后，是我們曾經(jīng)夜夜安睡的宿舍樓。那是我的高一，我就住在照片中的一棟樓上，那時候我們都很頑劣，晚睡前的宿舍樓躁動而沸騰，總得等宋老師和其他一些老師來查寢才能慢慢降溫平靜。因為是部主任，宋老師幾乎每夜都來，每次都等到我們都入睡，他才悄悄離開。要不是后來我意外受傷，我可能永遠不知道，在曾經(jīng)那些我們感覺理所應(yīng)當(dāng)不顧管教肆意狂歡，而最后自顧自酣然而眠的夜——那些充滿了驟雨狂風(fēng)，寒霜嚴雪的夜，還會有人只是單單加一把傘，或是添一件衣，就一守守到深夜，直到聽到我們不再浮躁的呼吸。在那個我們叛逆到把任何深沉的愛都當(dāng)成無情管制的年紀，還會有人甘受我們稚嫩而不負責(zé)任的指責(zé)，緘默著用自己那顆教師的赤子之心自我取暖，然后拍拍自己尚還健碩的身體，矢志不渝毫無怨言地，又向歲月中的那些風(fēng)刀霜劍迎面而去。他們熬夜晚歸，回到家甚至來不及對自己的妻孩說聲晚安，就累得沉沉睡去。第二天無論怎樣，都一臉興奮地回到學(xué)校去。他們一個一個用自己尚還健康的身體，換我們一個一個精彩的年輕，卻從不計較我們會不會用自己的未來，換他們哪怕一個微笑或者一時的高興。
高一冬天，我的手在晚自習(xí)被意外割傷，需要打針防止感染。那時雪已經(jīng)一連下了幾天，路很滑，已過十點的城市早已經(jīng)沒有出租車。同學(xué)陪我去辦公室，發(fā)現(xiàn)宋老師還在工作。他很爽快地為我簽了假條，我記得他的字像他一樣剛正。知道這時已經(jīng)沒有出租車可以送我出去打針，他就主動聯(lián)系了自己的一個熟人，臨走還塞給我三百塊錢，說打那種針不便宜。他平時雖然看起來有些嚴厲，可是那晚他總是一副親切的表情，好像終于有機會好好疼疼自己的一個孩子了。打完針回來已經(jīng)將近12點，沒想到宿舍樓還為我開著門，我輕聲回到宿舍，躺在我靠窗的床上疲憊不堪。就在這個像父親一樣沉默的夜里，我聽到了樓下他小聲讓樓管鎖上門的聲音。
那是我這輩子聽到的最好聽的聲音了。
我兩年的地理老師潘樹華老師是他的妻子。在宋老師去世之前，她從沒跟我們這些學(xué)生說過宋老師的病情。她像所有老師一樣，不想那時高三的我們?yōu)槿魏问路中�，于是她一邊小心翼翼地呵護著我們這些快要重新破殼而出迎來新生的年輕生命，一邊用一個人的肩膀扛起生活落給她的全部不幸。她像很多老師一樣，用很長很長的時間艱難地流完眼淚咽下苦澀忍住疼痛，然后給我們一個45分鐘的看似輕松的微笑。在齊魯醫(yī)院陪伴宋老師的那些日子，她說她真想她的學(xué)生能去陪陪她，真想啊�？墒撬詈筮�是寧愿自己失去哭泣的肩膀也不要我們失去光明的未來……
她說，宋老師走之前，一直為沒能帶我們走完高三而遺憾，為我們沒能如愿以償擁有更好的大學(xué)而遺憾……這讓人怎么忍心去想呢？在生命垂危即將失去一切的那些日夜，宋老師還在想著他的學(xué)生，可他的學(xué)生卻不知道他已經(jīng)病�！欢鵀槭裁�，老師，你怎么能這么傻傻地，拿出學(xué)來的學(xué)識，拿出陪家人的時間，甚至拿出自己的身體，拿著拿著，最后把一輩子都拿出來了，來給了一群你本都素不相識的孩子？……可是我還沒有好好看看你的字，沒來得及好好感謝你，沒到你身邊告訴你，你曾經(jīng)擔(dān)心過的那群孩子真的不那么調(diào)皮了，他們回來了，他們知道疼你了��！可是現(xiàn)在你又在哪兒呢?可是在哪兒能找到你呢？……是不是只是像那首詩里寫的那樣呢？“也許，你是哭的太累，也許，也許你要睡一睡”？
人之生也，與憂俱生。老師，也許你生命里的憂愁和不幸已經(jīng)太重了，也許愛的熾熱的人總是不能長久燃燒，也許上天想讓你從憂苦中解脫，著急收回你的赤子之心吧……一定是這樣的，你在短短的半生中，已經(jīng)經(jīng)受了一生的疲憊，是時候好好休息了，我的老師。你去的地方會有一個一模一樣的萊州一中，會有可以讓你安睡的寧靜夜晚，會有可以早早回去吃上晚飯說上晚安的家，會有不必風(fēng)吹日曬就能得到的幸福，不必后知后覺就能愛你的學(xué)生。安心去吧，我的老師，你在那里好好休息。那里離我們的世界不遠，我們想你了，就抬起頭來看看天空最湛藍最純凈的地方，你一定要記得托云彩向我們招招手啊。
再見了，老師，你愛的人都會在余生中幸福地想念你的�？墒抢蠋煟谛∥疵呁Ｏ聛碜詈笞屛覀兛茨阋谎郯伞愕男θ萦卸嗝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