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種黃昏
那是秋天，天將寒，象小學(xué)語文教科書上寫的，樹上的葉子黃了，一群大雁往南飛，一會兒排成人字，一會兒排成個字。就在這天空廣大而無言的映照下，我和娘抬著糞，澆自留地的菜，父親是木匠，到外“做生活”（本地方言，稱匠人做工為“做生活”，想想，這句話真是純粹的詩）去了，家里只剩下我們娘兒倆。
娘說：“伢呀，我倆發(fā)發(fā)狠，把這幾畦菜澆了。等收了，拿到鎮(zhèn)上賣，得了錢，過年娘給你添套新衣裳”�！澳铮也灰乱�，你給買一條皮褲帶吧，寬寬的，后村小文爺扮楊子榮時系的那種……
娘兒倆就這樣有一句沒一句地憧憬著過年的細節(jié)，走在田壟阡陌。夕陽柔和，村里人家屋頂上起了炊煙，我家的柴門邊，幾只大白鵝徘徊引頸長鳴，該燒飯了，娘疲憊地說，抬最后一桶吧。
最后一桶，娘仍將大部分重量放在自己一邊。說小孩子家不能壓傷了身子骨。正上一個高坎，我沒在意，一邊哼著“螢火蟲低低飛”的歌謠，一邊望著西邊天空上燦爛的晚霞，一不提防，腳碰了一塊石頭，一個趔趄，就要滑倒，娘“哎喲”一聲，死命拽住糞桶上的竹纜子，我終于沒有倒下，而娘卻站不穩(wěn)，雙膝一彎，糞桶倒了，潑了她一身。
看著衣裳濕透、格外顯得消瘦的娘，我大哭起來，又驚又怕，因為照鄉(xiāng)俗說法，誰身上潑了大糞，誰的運氣就不好，誰就要倒大霉。娘站起來，拿起扁擔(dān)，幽幽地嘆了口氣，說“你這伢，哭么東西嘛，快回吧……”
“娘啊，是我不好，沒有經(jīng)心……”
“咳，回去吧，潑在娘身上不要緊，你可不能，你還小，還有一生的前途……”
夕陽暗淡，月牙初現(xiàn)，跟在娘身后回家，她的步覆仍平和、頑強，在涼秋的黃昏里，我小小心眼里涌出的淚，晶瑩了娘在晚風(fēng)中單薄、瘦弱、濕透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