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莊的聲音
村莊，但凡有過村莊生活經(jīng)歷的人，村莊總會是他魂牽夢繞的地方。那里有游戲的童年的記憶，那里有裝載著夢想的快樂時光，那里有伴隨著他長大的童年的各種聲音，譬如柳笛、蘆哨、雞叫、犬吠、牛歡馬嘶……
村莊，記憶里最溫馨的地方。東方露白，“咯咯咯”、“咯咯咯”一連串金雞報曉洪亮之音，總是村莊第一個吵醒了一個個夢的聲音不絕于耳。此時，不用看到就可以想象得出，一定是只只腦袋上扛著紅紅的雞冠子、穿著花外衣，伸長了脖子的大公雞在那里唱著叫醒黎明的第一首高歌了。金雞報曉瞬間劃破了黎明的寧靜，先是一聲獨唱，接著是重唱，再后來似乎就是一曲大合唱此起彼伏。村莊醒了，農(nóng)家人醒了。各家各戶的大公雞們，似乎不甘心自己的高音被別家的同類壓過去，敞開嗓子“咯咯咯”地在那里叫板，有意無意地拉長了調(diào)調(diào)，那分明就是催促農(nóng)家人的起床號。柴扉打開，一縷晨曦透過打開的兩扇門灑進農(nóng)家的過堂屋。男人邁過門檻站在院子伸了一個懶腰，一會兒便聽到吱吱呀呀的聲音，是男人肩挑著水桶去村口的那口老水井擔水的扁擔聲。此時，院子墻角里蜷縮的大黃狗起身隨著男人大步流星的腳步躥出柵欄門，遇到街上早先出來溜達的一只小黑狗，停下沖著它“汪汪、汪汪”地亂叫幾聲。男人沖著大黃狗喊了一句：“大黃，老實點�！贝簏S狗這次才搖著尾巴繼續(xù)跟隨主人的腳步。
一縷縷炊煙撒著歡地隨著灶膛里噼里啪啦的火苗升起，似身著一襲白色輕紗的仙子隨風(fēng)飄遠，攜帶著似有若無的香。老遠聞到玉米渣粥的清香，煎梭魚的魚香味似乎是從煙囪里冒出來的。翕動鼻翼，然后閉上眼睛吸吮一口，似乎游過來了一條煎梭魚到了唇齒間�！昂⒆觽�，起來準備吃飯啦！”是誰家的母親喚著她的兒女們。接著一連片的哈欠聲，“那是我的褲子�！闭l穿錯了誰的褲子，幾個孩子嬉笑連天的吵鬧，吵醒了還在熟睡的一只小花貓，“喵、喵”地躥到柜子底下去了，似乎是發(fā)現(xiàn)了獵物―老鼠。窗外合歡樹上有幾小只麻雀嘰嘰喳喳的叫個不停，男孩兒揉了一下還在睡眼惺忪地雙眼，拿起藏在枕頭下的彈弓，出溜下了炕。跑到院子瞄準一只麻雀，“嗖”地一聲，驚起麻雀撲棱棱飛起，有一只沒能幸免，“啪”地一聲掉落在樹下?lián)淅饬藘上�，兩腿一蹬停止了呼吸。余溫未減，早已是灶膛里的一股燃燒羽毛的味道，接下來便是一絲、一縷、一股的野味香。小麻雀霎時變成了幾個孩童咀嚼的肉香�！罢嫦�！”“麻雀是益鳥，老師說過不許捉麻雀�！迸⑼榈目谖牵瑧z惜聲稚嫩地喊�！澳銊e吃�。 薄皨寢�，哥哥欺負我�！贝丝蹋迩f的清晨已經(jīng)開始熱鬧非凡了。你聽，那是樂曲的一個前湊，村莊里的音符開始跳動了。
若是早春時節(jié)，院里院外，柳樹下、矮墻上，幾個小伙伴比試著各自的柳笛�？凑l的精致，誰的聲音悅耳。柳笛聲或是聲音渾厚、低婉，又或是聲音尖銳明亮、清脆。引來穿花衣的小燕子和麻雀也亮開它們善詠的歌喉，忽高忽底，遠處的近處的飄蕩在村莊上空，不用什么節(jié)拍和音律，此起彼伏縈繞在耳邊的就是一場春天的交響曲。不知道是誰家妞妞一聲聲稚嫩：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來這里，要問燕子你為啥來，燕子說：這里的春天最美麗……
春天，向來是一年四季之中最充滿生機、也是最美麗的季節(jié)。一絲絲春雨喚醒了枝芽，破土的小嫩芽彌散著泥土的芬芳，露出一張張可愛的笑臉，你仔細聆聽，那是嫩芽輕輕地拱破泥土的聲音，是一個個綠色的音符集結(jié)。你側(cè)耳聆聽，那里有幼蟲松動泥土的聲音，是一個個賦有原生態(tài)之美的音律在互動交錯�！皣W啦啦”、“嘩啦啦”，幾個小女孩手里拿著花蛤蠣、紋蛤蠣搖晃著比試著誰的更好看些。每年春天，離海邊很近的故鄉(xiāng)集市上，叫賣各種蛤蜊、海蟶的聲音夾雜在嘈雜的叫賣聲里。常常是孩子們央求著父母買些花蛤蜊和紋蛤蜊煮熟吃，其實他們盼望的還是吃完了鮮味后的空花蛤蜊和紋蛤蠣殼。不知道是誰先發(fā)明的，將空花蛤蠣和紋蛤蠣殼里放置兩三顆黃豆，再將殼閉合，隨后用一指寬的花布條抹上糨糊封閉殼的縫隙，拿在手里搖晃便會聽到嘩啦啦的聲音。蛤蜊殼里的黃豆撞擊著殼壁，清脆入耳，也是農(nóng)家孩子自尋的快樂之音。又或是將其空蛤蜊殼頂部放在石頭上均勻用力來回磨，直至磨出了兩個宛若黃豆般大小相同、部位一致的小洞，此時閉合蛤蜊殼，放在嘴里吹，就能吹出很好聽的嗚嗚哇哇的聲音。低沉、醇厚、如泣如訴，吹者像是在傾訴，聽者卻是如醉如癡。在那個物資匱乏的年代，除了學(xué)校老師的一把手風(fēng)琴是孩子們見到的一種樂器稱得上是稀罕物外，一只口琴對一般農(nóng)家人的孩子來說也是奢望，而它自是算得上是一種農(nóng)家孩子們少有的兒童玩具兼原生態(tài)的樂器吧。至今，每當食完煮熟的蛤蜊，手里把玩著蛤蜊殼，嗚嗚哇哇的聲音便會縈繞耳邊，眼前是一個個穿著花布衣的小小身影吹著空蛤蠣殼來回晃動。那不止是記憶中村莊的聲音，也是悠悠故鄉(xiāng)情。
居住在村莊，你的耳朵永遠不會寂寞。因為，時不時的就會有一種聲音傳人耳際。如果聽到“咯咯噠”、“咯咯噠”母雞叫個不停，那是母雞產(chǎn)蛋后興奮且有它作為母性自豪的聲音在炫耀，也是在向它心儀的公雞通報著喜悅。此時院子里便會傳來農(nóng)家女人的腳步聲，口中“喔喔”地沖著母雞叫喊喚它吃食，隨手撒下一把玉米粒算是獎勵母雞產(chǎn)蛋的功勞�！耙粋�、兩個……”、“今天收獲還真不小�！鞭r(nóng)家女人俯身從雞窩里拿出仍有余溫的雞蛋樂呵呵地回屋去了。院外“駕、駕”一聲吆喝，“嗒嗒”一陣馬蹄聲由遠而近，通過柵欄門鉆進院子，惹來宅院里的家狗“汪汪”地沖著外面一通亂叫，一聽便知是車把式二爺趕著馬車打柵欄門前經(jīng)過。二爺是村莊里出了名的車把式，沒有他駕馭不了的牲口。“長鞭哎那個一呀甩吔/叭叭地響哎/哎咳依呀/趕起那個大車出了莊哎哎咳喲……”只聽到二爺哼唱著他一輩子只會哼唱的一首歌，聲音漸漸地遠去。接著“哞哞”、“哞哞”老牛一聲聲長叫，一股牛糞味飄進院子，定是外號老蔫的車把式趕著老牛車，拉著一車牛糞送往田地里去了。村東頭飼養(yǎng)處傳來一聲聲“嗯啊嗯啊”的長嘶，那是村里唯一的那頭順毛驢發(fā)出的叫聲，是不滿意自己不被人重視，還是覺得無聊之舉呢。興許是看著其它牲口都可以出去溜達、溜達，提醒讓人注意還有它的存在吧。
夕陽西下，晚霞給村莊度上一層溫馨的靜美。炊煙裊裊升起，那是一縷縷飄著無聲似有聲的鄉(xiāng)韻。“丫頭，去喂喂豬�！闭l家母親在打發(fā)著自己的閨女。“嘞嘞嘞，小豬吃飯了�！薄白屇銚屖��！币粋�十來歲扎了兩條麻花辮的小女孩教訓(xùn)著豬圈里的一頭豬，順手用豬食勺子敲打了一下它的豬頭。只聽得一聲悶響，被敲打的豬還是不甘示弱，繼續(xù)以它的勢頭搶食，小女孩也不再去理會它了�？粗鴰最^豬搶食也是一種樂趣呢。
若是夏天，吃罷晚飯的村民大多喜歡聚在誰家門前的老槐樹下乘涼。東家長西家短地聊個不停，手里拿著蒲扇也不得閑。“喵、喵”，一只花貓躥到土墻上，邁著貓步悠閑地“喵喵”叫著不緊不慢地走到別處去了�！爸�、知了”，樹上的知了不會在乎樹下的人聊得多么熱鬧，只顧自地叫個不停。遠處傳來一聲貓頭鷹“咕咕咕”的凄厲，兒時村莊流傳一種說法，據(jù)說聽到貓頭鷹叫，幾日內(nèi)會有人去世，雖說沒有看到應(yīng)驗成為事實，自是不喜歡聽到它凄厲的那一聲聲叫的。不過沒有多大會兒功夫，那聲聲恐懼自是被近處的草叢里的蟲鳴淹沒去了。一陣一陣的“呱呱”聲也由遠處傳來，那是田里的青蛙在放喉叫著熱夏。“嗡嗡”不知名的蟲眼前一閃而過，蟋蟀、蟈蟈等蟲或長或高或低的啾唧，“唧唧吱”、“唧唧吱”蟋蟀響亮且有節(jié)奏的長叫，是趁著月色在求偶呢，千萬不要打擾了它們呼喚愛情�！跋X蟈、蟈蟈”人稱“叫哥哥”的蟈蟈也從草叢里傳來一聲聲和，這分明是一場夏夜里的聽覺盛宴。螢火蟲一閃一閃的也是不甘寂寞的，趕來點亮這村莊的夜景。
若是到了秋天啊，白天那些紡織娘們便會寄住在農(nóng)家宅院籬笆墻的南瓜或是絲瓜架上，嗜食著南瓜或是絲瓜的花瓣和嫩葉，發(fā)出紡織娘的叫聲。一朵朵黃色的南瓜或是絲瓜花張開小喇叭，似乎是要吹奏一曲來伴唱。而當一輪明月高懸，遠看像是掛在枝頭的一顆夜明珠那么明亮耀眼，此時入耳的是窗外紡織娘們月夜里的歌唱。紡織娘的叫聲是蟲叫里很有特色的一種，它先是“軋織”、“軋織”地短促的前湊曲，仿佛遠處傳來的紡織女在試紡車的聲音。接下來才是：“織、織、織……”、“織、織、織……”忽輕忽重、音高韻長的主旋律登場，宛如紡織女纖細的手在輕搖紡車發(fā)出的有節(jié)湊的轉(zhuǎn)動聲。屋內(nèi)是油燈下農(nóng)家女人“嗡嗡”搖響的老紡車聲，又或是“唧唧復(fù)唧唧”的織布機聲響，伴隨著手里來回穿梭的飛梭，搖響或是織著農(nóng)家人的希望、幸福和快樂。聽著月夜里美妙的聲音交錯高低長短起伏，仿佛是一首窗外、屋內(nèi)相互呼應(yīng)的一首小夜曲。夜深了，花睡去了，而那些辛苦了一天的村民們，也枕著透過窗灑進來的一枕月色，聽著紡織娘們“織織”地叫聲，偶爾一聲鼾聲傳來，想必是已被催眠，進入了甜蜜的夢鄉(xiāng)里去了。此刻，村莊似乎是寧靜了一些。
至于冬天的村莊，光禿禿的樹干上麻雀是常客。蕭瑟的冬天，唯有麻雀繼續(xù)留守村莊的冬天，沒有誰與它們比試歌喉，此時此刻它們倒是更加歡暢。清晨就在枝頭吵吵鬧鬧的，若是趕上下雪天，看到它們扭噠在雪地里去覓食，留下一串串爪子印跡，倒是冬天里的一幅畫卷。靜態(tài)的皚皚白雪，動感的麻雀忽落忽起，嘰嘰喳喳勾畫出冬天里一窗美景。坐在爐火旁打盹，一股烤紅薯的香味撲鼻，是母親在為孩子們翻烤紅薯，香甜入口，唇齒留香。聽著窗外滴滴答答雪融化的聲音，房檐下垂掛的冰凌掉在硬邦邦的地上的聲音噼里啪啦隔窗入耳。仔細聆聽，那是一個個跳躍的音符在冬天里肆無殫忌地湊響，村莊的冬天永遠不會寂寞。
匆匆流年，時光飛逝。想來離開故鄉(xiāng)有近四十年的光景，每當夜深人靜之時常常思戀故鄉(xiāng)村莊的聲音。那時家家可以夜不閉戶，雞犬相聞總會尋到一份和諧和寧靜。此刻，是多么不想，讓村莊的那些伴隨我們長大的聲音都成為久遠的過去啊。只是，這一切似乎都在改變和消跡中，誰又能左右和阻止得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