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接受
天空持續(xù)著昨日的陰暗,籠罩在這孤島。所有的人都沉浸在長久的沉默中,只是任憑汽車一路向前……
“哧……”汽車的剎車聲音首次打破了這沉默。我們打開了車門,按捺住心中的激動快步走向了早已站立在那陰暗大門一側(cè)的人群。
走進(jìn)了大門,周遭的陰郁,低矮的牢房,遼遠(yuǎn)的放風(fēng)場都彌散著一種令人悚然的死氣。
很快,原本微弱的,喘息的陽光消失了,我們走在了牢房里?諝饫锏年幇蹬c潮濕、冤叫與哀號彼此糾結(jié),更夾雜了一陣有一陣令人作嘔的霉味向我們襲來。所有人都默契的加快了腳步,希望早點到來我們的目的地。
此起彼伏的痛哭流涕,縈響不絕。而我們終于抵達(dá)了我們的目的地。那是一個同樣陰暗潮濕的牢房,卻顯然沒有亢奮。通過柵欄,我看到了我們的“文化太保”,此時正靜坐在別人的嚎啕大哭中安靜讀書的李敖。
我們站在牢房里,注視著他,企圖透過他臉上帶有的表情,讀到他錚錚鐵骨背后鮮為人知的哀傷,然而在他玩世不恭,嬉笑怒罵的臉上,我們什么也解讀不到。守衛(wèi)麻利地打開了門,我們魚貫而入……
他朝我們看了看,立刻綻放開一個大大的笑容,說:“真是門庭不絕!剛剛我臺大學(xué)弟低著頭,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給我這政治犯上過課,落荒而逃。各位隨后就到,哈。有沒有給我?guī)ё钚碌摹秔layboy》呢?”
我們怔住了,半響才尷尬地?fù)u了搖頭。
“哎,大頭坐牢,‘小頭’也跟著命苦,想要聊以自慰,竟無孔可入!”他繼續(xù)他張狂的大笑,像是此刻最為奪目的陽光。
“您如此境地,卻能以純粹快樂生動而存,實在超凡,敢問你當(dāng)真沒有絕望過嗎?”我說。
“兩千多年前,屈原小子的悲劇又怎么會與我想干?屈原文化是一種宿命的,保守的,悲觀的文化,我不悲觀,我永遠(yuǎn)會把我注定的悲劇演成喜劇。”
“您的入獄讓您學(xué)會了接受,是嗎?”
“可以這么講,但我的接受不是懦弱,不是投降。在和我生活在同一片藍(lán)天下的所有人當(dāng)中,我最欣賞殷海光和胡適,欣賞他們身上的蛟龍之氣。適之先生,混跡于官場,多少接受了一些“鄉(xiāng)愿”情調(diào),在吳國楨事件,他的表現(xiàn),大家也都看到了,不復(fù)贅言。胡適他雖心愿未了,沒能實現(xiàn)他的自由主義,卻一生生遠(yuǎn)離悲劇的境地,過得“看上去很好”,在這“看上去很好“的一日日里,他悲哀過,縱然那不是他要的生活,但卻是他所演繹的自己,他沒有能“善終”。海光先生在《自由中國》如日中天,八面威風(fēng),令人側(cè)目,但他在“雷震事件”后,在他地盤頓失,狼狽落魄時,依舊攜有他的“為人應(yīng)世,笨拙不堪”。在他窮困潦倒時,他所有“口頭上的學(xué)生”集體消失后,他仍舊待這群敗類人渣如故,始終固執(zhí)地不懂接受和變通,如此笨拙。他們不是最好的他們,而我在得意也好,失意也罷,在不斷的接受中保全了自己,更不減學(xué)時與斗志,古往今來,把原本暮靄沉沉的悲劇演繹得如此喜氣的,獨我李敖一人。”
……
在我們離開的時候,我看到書桌上的書籍,《蔣總統(tǒng)集》《蔣介石傳》……當(dāng)時很是不解,縱然我知道,那是他在次時期唯一準(zhǔn)許閱讀的資料,而后終于在《蔣介石評論》《蔣介石二集》《蔣介石三集》……陸續(xù)出版,才恍然大悟。就是在蔣氏的眼皮底下,就是在他蔣家王朝的鐵鐐下,他們沒有能關(guān)住李敖,5年多的牢獄生活,使他成為了一個“大牢家”,更是一個“蔣介石研究專家”。日后,蛟龍一出,為他蔣某人鞭尸撕皮,想蔣氏有知必咬牙切齒,卻亦只有無可奈何。
這就是李敖,這就是知識分子剛正不屈,樂觀向上的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