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步
她是我所見穿旗袍的女子里，最別致的一個。
也許你一直認(rèn)為，穿旗袍的女子她的眉眼應(yīng)溫潤靈動，她的脖頸應(yīng)纖秀頎長，她的腰肢應(yīng)在輕削中起伏一份豐潤……
而這些，她都沒有。她年逾古稀，雙鬢斑白。她擁有的，只有一個人生信條：把生命里的每一步，都當(dāng)做第一步。
她擁有一間小小的作坊，接受旗袍的定制。她手藝精湛，裊娜精致的成衣已制好掛作一排：圓領(lǐng)無領(lǐng)竹葉領(lǐng)水滴領(lǐng)，對襟開襟琵琶襟鳳仙襟的旗袍，散發(fā)著古典韻致的清香�；y也是多樣的，茉莉芙蓉粉色薔薇，都在旗袍的衣擺處姣好地開著。
而她，從來只穿牡丹款的。
牡丹的美，從來是富貴雍容的。她已年邁，卻依舊將大朵繁盛的牡丹綴于胸前，款款移步。那一刻，她仿佛從不曾老去，時光凝滯在她身上。
“您老真是越活越年輕��！”人們不禁贊道�！袄狭�，老了，有什么辦法，不過把剩下的每一天當(dāng)做第一天，每一步當(dāng)做第一步罷嘍！”她的神情頗有些驕傲，衣擺處的盛期牡丹不遺余力地高貴地盛開著。
我于是成了她小作坊里的常客。那些印花棉布、金玉緞、古香緞、綢緞的料子堆砌著雅致的時光。我們不多言語，周璇的《四季歌》在昏黃的角落略帶沙啞的唱著。老人的后園種了許多牡丹，她這樣鐘愛著這花兒。
一日風(fēng)起，老人絮絮念叨著：“牡丹要落花了�！北愠吨壹布驳厝タ础Ｎ医K于目睹了一次壯大的消亡：一陣風(fēng)吹過，大朵的盛期牡丹突然整朵整朵地跌落，像被奉上祭壇的大鳥脫落的華麗羽毛般，嬌嫩的花瓣落了一地。牡丹沒有花謝花敗之時，要么爍于枝頭，要么歸于塵土。即使死亡也要奉上華麗的舞蹈。
老人的聲音在耳畔響起：“這不是牡丹的最后一步么？可她卻把它當(dāng)做生命的第一步精彩地走完�！�
我回頭望她，風(fēng)中，她的發(fā)髻依舊整齊，用精致的銀簪斜斜插入，仿佛還是年輕時少女的模樣。
也終于明白，委頓消弭是一步路，精彩紛呈也是一步路。她的生命已然無聲逝去，剩下這一步，何不走出第一步的華彩絢爛呢？
我站定，腳下這一步，儼然成為生命的第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