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月亮,右手六便士
讓我們想象有這樣一個人,他也許是一個朝九晚五的上班族,對,就和你在公交車上遇見的,手里拿著星巴克的咖啡,頭靠在車窗上補覺的那人差不多。他拿的工資就像他的臉一樣乏善可陳,但你會覺得他是一個令人起敬的社會成員;一個默默無聞的社會主義事業(yè)建設(shè)者;一個誠實的經(jīng)紀(jì)人;一個恪盡職守的丈夫或父親;總之是個好人。
但這世上好人永遠(yuǎn)比真人多。
然而有一天,你聽說他離家出走了,拋妻棄子,遠(yuǎn)赴巴黎,重拾小時候被父親否決的夢想,做一個畫家。
你會吃驚地瞪大眼睛,帶著憐憫,口中喃喃道:“這人瘋了吧!”?蛇@也不會成為你茶余飯后的談資。我還有許多事要做呢!你會為自己安逸的生活露出滿意的微笑。當(dāng)然你不會知道,后來他在巴黎貧病交加,躺在小閣樓里奄奄一息,若不是朋友相救,幾乎一命嗚呼。當(dāng)然你也不會想到,他會淪落街頭成為碼頭工人。又過了幾年,他自我流放到太平洋的一個小島上,身患麻風(fēng)病,雙目失明,臨死之前叫人把他的登峰造極的畫作付之一炬。
再過幾年,你也許會聽說在世界各大畫展上都有他的畫,人們都說他是個天才。這時你會捶胸頓足,懊悔當(dāng)時為什么沒向他要一張畫,這樣就有錢付得起那套房子的首付了。
這是一個瘋狂的故事,你很難在現(xiàn)實中找出一個原型,但毛姆塑造的查爾斯?思特里克蘭德的形象,卻在我眼前清晰起來。這不是一個追夢人如何歷盡艱險實現(xiàn)自己理想的勵志故事。全世界都在追逐夢想,只有查爾斯在追逐厄運。當(dāng)然這兩者本身并沒有什么不同,夢想總是伴隨著厄運,就像買一贈一的非賣品,推脫不了。只是這里的夢想絕不是你作文里的“我的理想”;不是父母真誠的建議“你該做什么”;不是獵人給麻雀設(shè)的圈套里的那點米粒。查爾斯健步如飛,最終追上了他的厄運。這個倫敦的證券經(jīng)紀(jì)人就像傳說中的夸父,風(fēng)馳電掣,越過城市;越過太平洋;越過中產(chǎn)階級;越過文明;越過人性;終于追上了宇宙盡頭的落日。
每個人都是赤裸著來到這個世界,卻很少有人能赤裸著回去。所有人都在往自己身上裹上一件又一件的“衣服”,而查爾斯卻一件件脫下來。他拒絕再做“合格公民”,“證券經(jīng)紀(jì)人”,“丈夫”,“父親”,他甩掉一個個身份,最后一抬腳,赤身露體義無反顧地踏進(jìn)那冰窟窿里去。世俗倫理再也抓不住他,他早已踏入了伊甸園,因此他的畫才有如此原始的美,攝人心魄。
滿地都是六便士,只有他一抬頭遇見了月亮。
夢想,開在深山里妖冶的花。有的人不知道它;有的人不敢看它;有的人只是把它插在花瓶里作為炫耀的資本;而有的人卻將它的種子種下。
我時常在想象他在荒涼的小島上作畫的情景,海風(fēng)吹起他紅色的胡子,雖然雙目失明,他卻能看到宇宙深處的秘密。也許他會回想在倫敦的那些日子,露出不屑的微笑。
那是永恒的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