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見外公
在那條崎嶇的山路上,我走在去外公家的路上,外公來接我,我與外公一路交談著,外公似乎已經(jīng)走出那片無聲的世界,可以聽見我說的每一句話。
醒來,突然很想外公。
外公快八十歲了,他失聰已近三十年。小時候見外公,總是用盡全身力氣大叫“外公”,外公總是很燦爛地笑,笑得臉上的皺紋堆積成一朵盛開的菊花。長大的我是乖巧而羞澀的,不會再大聲叫外公,用笑容代替了聲嘶力竭的叫喊。雖然從未與外公交流過,我卻能感受到外公那濃濃的愛意,他用他獨(dú)特的、迷戀的目光追逐著每一個孫兒。我家離外公家很遠(yuǎn),爸爸對我和哥哥的學(xué)習(xí)要求也非常嚴(yán)格,因此我們都很少去外公家,但隔的時間稍微長一點(diǎn)兒,外公就會主動坐車來我家,幾個小時的路程,也算遠(yuǎn)了,外公住個一兩天,不顧我們的挽留,必定要回家,他對我們說:“我要是隔很長時間沒看見你們,心里會很不舒服,只要來看你們一眼就好了。”
外公年輕時是當(dāng)?shù)氐募t人,他是一個典型的受毛主席思想熏陶的人,正直、無私、善良、勤勞到近乎迂腐。外公那時是公社的干部,他親自帶領(lǐng)隊(duì)員挖山開田,刨草燒肥。早春三月,料峭春寒,田里的水刺骨的冰冷,外公挽起褲腳,第一個下到水里,其他的隊(duì)員于是紛紛下田播種勞作。每次聽媽媽說外公帶領(lǐng)社員勞動的事,我總會莫名地想起歷史上的陳涉、吳廣,當(dāng)時的外公一定也有“振臂一呼、應(yīng)者云集”的豪情和自信吧。外公一生清苦,但他也一直處于全家生活的中心,小時候父母早逝,他離開家鄉(xiāng)去耕種地主的田地,把兩個弟弟拉扯大并給他們成家,“長兄如父”用在外公身上恰如其分;解放后他是公社的干部,受人尊重,聽媽媽說,從鄉(xiāng)里走出去的很多大官都是外公那時推薦的,其中很多次外公甚至把自己的機(jī)會讓給他認(rèn)為比他更需要的人。外公似乎走在時代的前沿,但是歷史的巨輪畢竟把他們這一代人慢慢拋下了,曾經(jīng)的價值在改革開放浪潮的沖擊下變得一文不值,外公同輩的老人一個個遠(yuǎn)離他而去,年輕一代又有幾個會知道并記得外公曾經(jīng)的輝煌,在他們眼里,外公也只是一個平凡的老人而已。我想外公是寂寞的,繁華過后的寂寞是最難耐的吧。而后外公耳聾了,他徹底與這個世界隔離開來,沉浸在自己曾經(jīng)的天地里。春節(jié),當(dāng)大家歡聚一堂、指手畫腳、談天說地時,每個人都忽視了外公,至少忽視了外公的內(nèi)心世界,只當(dāng)他是一個尊貴的擺設(shè)。是的,只是一尊擺設(shè),猶如墻壁上的毛主席掛像,或者神龕上供奉的菩薩。外公總是默默坐在爐火的一角,光線的陰影投射在他的臉上,那個角落似乎退縮到不可知的過往……
去年回家過春節(jié),我特地去看望外公,辛酸地發(fā)現(xiàn)外公已經(jīng)徹底的老了,歲月是太殘忍了,外公目光渾濁,步履蹣跚,只是看見我時那欣慰的笑容還一如既往。在離家到昆明不久的一個晚上,接到媽媽電話,說外公不見了,找了一天還沒有找到。放下電話,無法控制眼淚,我知道家鄉(xiāng)的冬夜是多么寒冷,外公一個人迷迷糊糊在外邊將要受多么痛苦的折磨,所幸第二天外公就被找回家了。前幾天,家里打電話告訴我外公身體越來越弱了,一股無法言說的恐懼緊緊攫住了我的心。
外公,您還好嗎?
昨晚,夢見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