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guān)于一九九四年的雨隨筆:秋雨綿綿
“唉,天都要下塌了。”
母親從夢中醒來的第一句話充滿了對下雨天的不滿與無奈。是啊,這場雨斷斷續(xù)續(xù)已經(jīng)有十多天了,還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天還沒有大亮,透過窗欞,只能看見房脊的輪廓,二媽家那棵柿子樹的影子,天上是深灰色的,很沉很低,像要倒塌了一樣。
公雞叫了幾聲,那聲音無精打采,充滿了埋怨和不情愿。院子里有蛐蛐叫,不是一只,有好幾只呢,它們的聲音有點(diǎn)哀婉,也難怪,秋深了,它們叫不了幾天了。除了這些,再就是雨聲,讓人煩透了的雨聲。
看不見,能聽得見。有風(fēng),還不小呢,所有的樹影都在晃動,樹葉刷拉刷拉的響,于是雨也有了響聲,像大海的潮汐,此起彼伏,波瀾壯闊。屋檐的每一個瓦片,一個連著一個,像一掛古代的編鐘,滴答滴答,像在彈奏貝多芬的<命運(yùn)交響曲>,沒完沒了,沒有盡頭。秋雨,沒完沒了的秋雨,成了整個世界的主宰。
母親點(diǎn)亮了醅墻上的那盞煤油燈,毛筆頭般的火苗搖晃著,把屋子照亮了。母親把臉盆放在炕頭,屋子好多地方已經(jīng)在露雨,樓上偶爾能夠聽見屋頂土往下掉落的聲響。幾乎所有的人都睡不安穩(wěn),村子里已經(jīng)有好幾家的房子塌了,院墻倒了,好在沒有傷到人。
天終于大亮了,灰黑色的云已經(jīng)壓到了房頂,翻滾著,像一群猛獸,要吞噬了這個世界似的。雨絲密密地從天上扯到地面,地面上到處都汪著水,都泛著水花……被雨水侵泡了好些日子的世界,到處都是濕淋淋的,已經(jīng)沒有干的地方了。
苞谷、黃豆、谷子、啊,還有紅薯,都滿臉愁色,已經(jīng)到了收獲的季節(jié),因?yàn)檫@場雨,他們便遲遲成熟不了,能看的出來,它們已經(jīng)有些著急了。
沒有雨傘,沒有雨衣,也沒有雨鞋,有的只是一頂鍋蓋大小的草帽。把褲腿褊得很高,已經(jīng)露出了膝蓋,背上書包,走出大門,就沖進(jìn)了雨中。走進(jìn)了教室,有幾個值錢的孩子請假沒有來,只有幾個家境好的孩子穿著雨鞋,其他的同學(xué),男的女的都褊著褲腿,都是精腳片子,女孩子們怕羞,進(jìn)了教室,就趕緊把褲腿放了下來。
下雨天,所有的人沒有了樂趣。一群長著胡子的男人聚在生產(chǎn)隊(duì)的飼養(yǎng)里,一邊抽著旱煙鍋?zhàn),一邊東拉西扯的閑諞,自然要說到今年的收成,說到今年的秋播。再有幾天就是八月十五了,該種麥子了,可這雨下的……說到這里,農(nóng)家人免不了唉聲嘆氣和一臉憂愁。同時,他們也談女人,村子里漂亮的媳婦成了這伙男人談?wù)摰慕裹c(diǎn),他們的話很酸甚至很下流,但是他們很開心。
一群婦女也聚在了誰家,她們從來都不閑著,要么在為家里人縫縫補(bǔ)補(bǔ),要么胳膊底下夾著一捆麥稈掐辮子。男人們到了一起像一群非洲水牛,充滿了野性,而女人們到了一起像一群澳大利亞深山老林里的虎皮鸚鵡,唧唧咋咋沒完沒了。女人們喜歡說東家長西家短,喜歡議論村子里最壞的男人和最能干的男人,當(dāng)然最喜歡議論那些偷情的男女和他們偷情的故事,那故事被他們演繹得像電視劇,很精彩也很動人。
孩子們也沒有了樂趣,因?yàn)橄掠,早操取消了,體育課取消了,除了學(xué)習(xí),還是學(xué)習(xí),感覺很累也很無聊。班主任就坐在教室的最前面,眼睛像掃描儀一樣掃描著教室每個地方,就是不想學(xué)習(xí),也得做個樣子。班主任終于走出了教室,教室里立馬亂哄哄的一片……
終于有一天,記得那是一個早晨,我一醒來,啊,金色的陽光從窗欞涌了進(jìn)來。我迫不及待地穿好衣服,沖出了屋子,投身到了金色的陽光里……
一九七四年的這場雨斷斷續(xù)續(xù)下了四十二天,是這輩子我經(jīng)歷過的最難忘的一場雨。
本文作者:董安宏(微信公眾號:三賢文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