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輝歲月
秋意蕭瑟,殘了的柳條隨意被折了后懸在蒼老的樹干上,木棉花樹悄然拋下幾絲傷感,院子角落綻了幾朵白菊.當(dāng)年的老藤椅吱吱呀呀的響著,已至耄耋的老人躬著后背,顫顫巍巍的捧著一壺白茶朝椅子走去,他的臉上有歲月最明顯的痕跡,松弛的皮膚上沒有一絲笑容,只是走著,細(xì)看,他蒼老的眼里似乎藏著一潭有溫度的水.
這個孤獨的小院子里60年來一直只有他一人,他很孤僻,和鄰居也沒有太多的交往.人人都說他是個瘋子,不說話,沒表情,小院也越發(fā)破落起來,與他相伴的只有木棉樹和一叢白茶.這么多年了,他還是沒有安電燈,他喜歡紅燭淺淺的底韻,白茶幽幽的清香.院子的西房里藏著一個秘密,這個秘密,也是他的心傷.
60年了,他從未打開過那個門,生了銹的鐵鎖鎖得住秘密,鎖不住時間,鎖得住一時的傷感,鎖不住一生的痛苦.他每每醒于凌晨,噩夢驚醒了他,他晃晃腦袋,揮之不去的是回憶,好吧,他晃晃悠悠的從抽屜里摸出一把鑰匙,深吸一口氣,輕輕來到了西房前,他看著銹了多年的大鎖,他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勇氣面對過去,面對曾經(jīng)的“光輝歲月”。他把已經(jīng)被汗沾濕的鑰匙顫抖著插進(jìn)鎖孔,輕輕一扭,門開了。
積了塵土的衣架上掛著一件軍裝,軍綠色的布料上有著細(xì)細(xì)的針腳,軍銜整齊的掛在軍裝上,軍裝四周似有一種光芒,這么多年了,仍是一塵不染。他輕輕走過去,翻開衣領(lǐng),上面歪歪扭扭的繡著“我們一起”。他笑了一下,眼淚又隨即奪眶而出,他輕輕撫摸著軍裝,一滴眼淚滴在衣裳上,開出一朵白茶花。
那年他19歲,應(yīng)詔入伍,他來自上海,與他同行的是一個叫舒亦的男孩,靦腆的笑著,家境貧寒,但寫得一手好字。他們來自同一個故鄉(xiāng),擁有同一個夢想,二人之間友誼也更加深厚。臨戰(zhàn),他們斜斜的躺在一起,他說:“舒亦,我們還能回來嗎?”“你別多心,我們一定可以的!笔嬉嗷卮鹚唤(jīng)意的抬頭,看見星空下,舒亦的眼里有晶瑩的物體在閃爍,他輕輕起身,要了針線,對舒亦說:“我們在一起,你別怕,我把它寫在軍裝上!比盒情W耀之時,他和舒亦微笑著忙著,二人的手緊緊相握,朦朧的月光灑在他們的臉上,遠(yuǎn)方的槍炮聲驚了他們,他們抓起槍,朝前線奔去。
他深深記得,那是他打過最激烈的一場仗,空氣中的絲絲血腥侵蝕著他原本堅定的內(nèi)心,眨眼的瞬間,他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倒了下去,就那么毫無防備,就那么容易,就在瞬間,他的信念,他的希望就那么滅了,他沖上前去,拉開那人的衣領(lǐng),“我們一起”那熟悉的字跡證明了他就是舒亦,那個和他手握手一起充滿著希望的舒亦,那個說好要一直做好朋友的舒亦,怎么會這樣,怎么會這樣,他深知,這場戰(zhàn)斗打完后,他將再也找不到舒亦,他脫下了舒亦的衣服,緊緊抱在懷里,眼角輕輕流露出一絲淚水,又很快消失,他怒吼一聲,朝火光中沖去。
他在那場戰(zhàn)爭中立了大功,他本可以留下,獲得許多許多的成就,可他卻一臉冷漠,抱著一件軍裝,匆匆北上。他對舒亦一直心懷愧疚,沒能帶著舒亦回到上海,他就一遍遍撫摸著那件軍裝,袖口有一朵輕巧的白茶花。他只能在自己的小院里種了一捧又一捧得白茶,還有他心愛的木棉,這么多年過去了,他后悔自己沒留住舒亦,沒救下舒亦,也沒有帶舒亦回到故鄉(xiāng),如今他已年邁,一切的一切,是否都該有個終結(jié)?
他撫摸著已經(jīng)變黃的白茶花,口中喃喃著:“舒亦,你還好嗎?”他摘下一片木棉花葉,與白茶花擺在一起,就像曾經(jīng)那樣,就像戰(zhàn)爭前夕他們斜斜的躺在星空下那樣,也許人已經(jīng)不在,但他們的曾經(jīng),他們的木棉和白茶花仍在,仍然一季一季的盛放著,他們的情誼也從未丟失,即使歲月流逝,即使他們已經(jīng)年邁,但他們彼此的生命里,都有一筆,是白茶和木棉。
“舒亦,我們的光輝歲月,你沒有忘記,是吧?”他朝天空笑著,眼前又是舒亦靦腆的笑容。炮火硝煙之中,他們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