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妖(轉(zhuǎn)載)
一 失箭 
春風吹過愛琴海的水面,卷起層層細浪。丘比特背著小小的銀弓,抖動那雙潔白的天鵝翅在如醉如癡的氣息里快樂地打著跟斗。胖乎乎的臉蛋含著笑,小小手掌起勁地拍著,身影在淺色的天海交界處融化。如果整個世界不被視野的框框罩住,他會更加快樂。不成熟未必是件壞事:童貞和愛往往并肩存在。 
忽然他止住翻騰的身體,眼睛里流露出敬畏。面前是兩個光華燦爛的神人,把天空也變成彩色。女神身形高大,端莊的額下一雙淺灰色眸子透出靜穆與威嚴。海風陣陣襲來,吹不動她金裙上系著的絲帶。黑色長發(fā)被頭巾緊緊裹住,似乎預示她一生都與浪漫無緣。男神年青的臉透著蒼白,薄而無色的嘴唇有些許牽強的笑意。低垂褐發(fā)半蓋那雙狡黠的眼睛,右手則緊扣了盤著雙蛇的黃金手杖。丘比特敢于開眾神的玩笑,但面對威儀萬方的神后赫拉卻有畏懼的感覺。更何況她身邊的商業(yè)神赫爾墨斯,是神中詭異佼佼者。變得乖乖的孩子站直身體,腆著鼓囊囊的胖肚皮,要把神后的話仔細諦聽。 
內(nèi)心忐忑的丘比特小腿上下打顫,怯怯的眼睛不敢離開神后半分。赫爾墨斯不待主母開口,已上前行使家庭教師的職權(quán),巴掌雨點般落向那粉白的嫩臀。驚慌失措的孩子在商神的懷里掙扎,萬萬不曾料想這樣一場飛來橫禍;艁y間傾斜的背囊里摔出一支紅箭,穿破云叢墜向海洋。六神無主的小家伙無力顧及,只想著重新獲得自由。面色沉郁的赫拉冷冷看著商神的執(zhí)法,仍在考慮何時吐出兩個字:“開恩! 
無主的箭刺穿了在海波上酣睡的河神阿刻羅俄斯,激起他無盡的熱望。遍體火紅的他蒸干了身邊環(huán)貼的海水,摟住海中女仙忒提拉。短暫的結(jié)合孕育出新的生命,淵深的海洋涌起一團白色水花。水團在阿波羅的注視下四散迸碎,光潔的幼體在河海匯入點現(xiàn)身。眾神聽到異響都從云端上探出了頭,看天地間出了什么大問題。暴力和眼淚作為媒質(zhì)的成品,終于在海面上睜開了眼。擁有美麗和才華雙重天賦的她,如明珠滑出了巨蚌的喉嚨。 
二 成長 
新生命的誕生讓眾神感到意外,惱羞的忒提拉拒絕原諒阿刻羅俄斯的粗暴。闖下大禍的丘比特趁赫爾墨斯的遲疑逃之夭夭。無可奈何的神后抱過哇哇哭叫的女嬰,承擔了教母的責任。天神們不允許私生兒留在圣域,赫拉命令赫爾墨斯將孩子送往下界。地中海上有一個小小海島名叫塞壬,女嬰就在那里生長。天真爛漫的她,不懂得何謂孤獨,在她的生命里只有歌聲與歡笑。 
地中海里的塞壬島,七重海流把它匝匝密繞。鋪滿青草的山與原,成群海鳥在峭壁或海灘把巢安筑。女嬰被命名為塞壬,她是這個島嶼的主宰。無慮的她不計較身邊可有父母,可愛的蟲鳥是她的友伴。她坐著的時候,蝴蝶兒在她面前舞蹈;她跑著的時候,燕鷗在她的耳邊歡叫。 
溫潤的海風滋養(yǎng)著塞壬的肌膚,伴隨著她的成長。純金絲般的美發(fā)從頭頂直垂到她的踝間,連美神維納斯見了都要嫉妒。軟軟的中國緞子透著古銅的色彩,在陽光照射下向四周反射著淡淡的光——是她的皮膚。修長的身軀有著和諧的韻律,仿佛生來就屬于樂音。起伏有度的曲線繼承了母親在微風里動人的體態(tài),柔軟的腰腹是父親留下的禮物。少女還不能真正意識到自己的美麗,仍在林間草地上嬉游。或許在俯身掬飲山泉時,看過自己的臉。但在她的心里,或許從不曾有過美的概念。 
上天在賦予她生命的同時,還賜予她無與倫比的歌喉。每天她站在海邊突兀嶙峋的怪石上,唱起明麗而嘹亮的歌,歸巢的鳥兒都會為之忘記自己的存在。易于暴怒的;什ㄈ谶@優(yōu)美的歌聲里,慢慢放下他的三叉戟,去做一個安靜祥和的夢。赫拉在天上聽到教女的歌聲,也不禁偷偷放松緊繃著的臉,讓赫爾墨斯拂豎琴彈奏一支夜曲,去和這下界游來的天籟。眾神在甜美的歌聲中,也能得到平靜的撫慰。 
塞壬年復一年地唱著,從不覺得厭倦。或許她認為她的歌聲就是命運給予她的最大財富?梢蕴焯旖o保佑她的神獻上這樣一份祝禮,她想,這就夠了。 
三 海難 
人作為神的子孫,同時也繼承祖輩的創(chuàng)造力。一艘艘巨船下水,走出與海洋爭地盤的第一步。紛紛擾擾的過往,打破了海底神主的寧靜。惱怒的他伸出巴掌,將整船的生靈拖入海底。此時,塞壬的歌聲響起,平息了他的怒氣。于是他又沉沉地睡下,任小東西在他的背脊上穿行。 
七重海流無法攔阻人類獵奇的勇氣。許多探險家在駛到第五重海流時聽到塞壬的歌聲。萬分癡迷的他們企圖劃近島嶼,卻被沉睡海皇的呼吸吞入漩渦。從此海上增添了新的傳說。遠航的人爭相傳唱,旋律凄婉: 
“一個悲慘的故事,來自遠古的傳說。神秘島上的女妖塞壬,歌聲虜獲凡人的靈魂。兇殘的她們?nèi)祟^鳥足,海灘上遍步吃剩的尸骨……” 
塞壬對這些一無所知。她繼續(xù)唱著歌兒,在每個黃昏恢復海的寧靜,且迷惑地看著海平線上的白點匆匆經(jīng)過!澳鞘鞘裁矗俊彼紶柊l(fā)出輕聲的提問,可轉(zhuǎn)而又唱起了歌。因為在她沉思的時候,漲起的潮水濡濕了她的腳踝。 
月光下的海面,一片銀光。暴風雨后的寧靜,;试俣葔羿l(xiāng)。塞壬一手捧著長發(fā),從海灘邊緩緩走過。清冷的夜,海鳥都已還巢。眼前橫著一團黑影,擱淺在岸邊。近前察看,才發(fā)現(xiàn)那是一個和自己一樣,有兩只手兩只腳的動物。 
“你是誰?”她問?伤麩o聲無息。 
冷光射在陌生人臉上,讓他白得難看。塞壬看到他高高隆起的肚子,驚訝無比。她試著用手往下按,便見一注清水從他嘴里噴出。反復按動,小山逐漸塌陷。最后,他發(fā)出了一聲低低的呻吟,睜開了晦暗的眼。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塞壬怯怯地說,“可你是怎么來這兒的呢?” 
他盯著她看了半天,艱難地吐出兩個字:“海難! 
四 路易 
陌生人仔細看面前的女孩,心中訝異:深夜還光著身子走在海邊,難道就不怕冷嗎?塞壬也注視著陌生人:他是個留著火紅色短發(fā),下顎上毛茸茸的家伙,身上還掛著透濕的海藻片。 
“我叫路易,謝謝你救了我。小姐怎么稱呼?”陌生人問。 
“我叫塞壬!彼卮鸬。 
路易笑了:“這不是傳說中海妖的名字嗎?” 
“海妖?”塞壬很驚訝。在此之前她聞所未聞。 
路易請她轉(zhuǎn)過身去,脫下自己的襯衫擰干又穿上。塞壬覺得他的一舉一動都那么奇怪,簡直可以說是不可思議。路易是個健談的人,提起自己家鄉(xiāng)的許多趣事,溫和的鄰里,老邁的雙親,勤勞的妻,還有可愛的兒女們。 
“這些是什么呀?”塞壬聽不懂,只覺得好奇。除了海島,她對什么都不了解。路易頭次遇見這么懵懂的女孩,倒真吃了一驚。 
“這島上只有你一個人嗎?”他問。 
“我一個人在這里長大!彼f。 
“那你的父母呢?” 
“父母?”她搖了搖頭!敖棠笐摬坏扔诟改赴桑俊彼谛睦飭栕约。 
“對不起!甭芬滓娝荒樏H,覺得自己過于冒昧。 
當阿波羅駕駛太陽車沖出海面,金光照亮島嶼和粼粼的大海時,路易才看清面前的塞壬是個漂亮人兒! 八秊槭裁词裁炊疾恢滥?”他暗自捉摸,“也許是在小時候也遇到海難而流落到這里來的吧!可憐的姑娘。如果能離開這里,我得勸她一起走! 
塞壬站在他的身邊,覺得他身上有種怪好聞的味兒!八烧嬗幸馑!彼,“要是能整天和他在一起就好了! 
五 叛逃 
正午的陽光火一樣噴烤著一草一木。塞壬站在樹蔭下,好奇地看著路易的一舉一動。他黝黑的皮膚閃閃發(fā)亮,一滴滴汗粒從他寬闊的背脊的每一個毛孔里跳出來。 
“呼——”路易把砍伐的木材用藤條縛好,長長吐了一口氣。塞壬走上前,遞上一瓢水。 
“謝謝!甭芬赘煽菝撈さ淖齑浇肭鍥龅乃,貪婪地感受每一分滋潤。 
“如果不起暴風的話,或許我能夠用木筏把你帶出這兒!甭芬孜⑿χf。 
“離開這兒?”塞壬以前想都沒想過這個問題。外面的世界有多大,她一無所知。 
“是啊。”路易擦了擦臉上的汗水,,“你總不能一輩子呆在這個孤島上吧?” 
塞壬想著路易對她講述的外面無限的風光,不禁產(chǎn)生了夢的憧憬。 
幾天的努力,終于把材料運到了海邊。她唱起歌兒,驅(qū)散掉路易滿身的疲憊!斑@個島上最美妙的莫過于你的歌喉!甭芬渍f,“帶走你,島也會寂寞的! 
一個晴朗的早晨,木筏給送下了水。上面儲備的食物和淡水足夠兩個人到達另一片大陸。路易輕輕抱起塞壬,把她放上木筏。他趁著落潮,把筏子往前推,順勢跳了上去。 
此時波塞冬睜開了昏藍的雙眼,看到這種叛逃行為,按捺不住憤怒。奔騰的黑水點染了天空,新的海潮壓倒逝水,無限上升。木筏仿佛乘著風,被遠遠拋進島的深處。 
傍晚,海浪漸漸寧息。驚魂未定的路易坐在樹梢,渾身發(fā)抖。塞壬這時忽然明白到,她是維系這個島嶼的支柱。如果沒有她,波塞冬早把這片領(lǐng)域化為自己的一份子。顯然,路易如果堅持要帶走她,他們永遠只會在原地徘徊。如果她為海神唱上一支歌,或許能送路易平安回自己的家。 
六 回環(huán) 
路易終于走了。 
塞壬獨自坐在礁石上,常常忘了歌唱。 
;屎懿桓吲d,用他粗壯的臂膊撞擊著海礁,發(fā)出兇狠的怒喝。塞壬并不在意他的淫威,仍在回憶那短短幾天的幸福時光。 
“路易再也不會回來了!彼。記得在目送木筏在平靜的海面上遠去時,她第一次覺得眼眶里有股熱流。不希望他走,不該讓他走,應該讓他消失在大海的深處。有時她這么想,但轉(zhuǎn)而又后悔了:“他有離開的權(quán)利,我有留下的義務。破壞終究是破壞,破壞了就難以還原。最痛苦的存在也勝過滅亡,因為潘朵拉魔盒深處埋藏著希望?晌业南M谀睦锬兀俊 
她仍然提不起唱歌的興趣,鳥兒們對此也無計可施。波塞冬累了,昏昏睡下。眾天神聽不到塞壬的歌聲,一個個懊惱不安。赫拉看到教女的現(xiàn)狀,感到十分震驚,喚來神使:“赫爾墨斯,去,讓她開口唱歌! 
疾風之神從天而降,落到塞壬的面前。她抬頭看了赫爾墨斯一眼,又低下頭陷入了沉思!澳悴皇沁想著那個凡人嗎?” 赫爾墨斯睜大似笑非笑的眼,“你一天不唱歌,就一天不能平息諸神之怒。他就算想來這兒看你,也無法渡過海神的關(guān)卡! 
塞壬對他不理不睬,淚水卻就此止住。赫爾墨斯不再多說,轉(zhuǎn)身回返天空。 
第二天,海上重新響起塞壬的歌聲。歌喉依然清脆,但少了許多快樂。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她等待著,等待著。茍且地生活,是為了來訪者的再次來訪。不知不覺,度過了一個世紀。然而,路易沒有再來。 
塞壬仍在等待。海妖的歌聲中包含著魔力和誘惑,還帶著一絲痛苦和期盼,招引附近的船只靠攏。 
波塞冬不是傻子。他在島周圍布下無數(shù)暗礁和漩渦,消滅一切可能的來訪者。海妖的傳說終于成了現(xiàn)實。 
一個又一個世紀度過,孤獨的島上沒有來客。塞壬不懈的追求,等待著永遠不會重來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