橋頭的八月十五
站在小城的屋頂，我看清了天上的月亮。普定的八月天氣晴朗，月亮如月餅一樣，早就擺出來了。但是，我只看到了街上的月餅，卻沒有見到天上的月亮。游走在小城的大街小巷，我抬頭看天，除了小城的屋檐，就是桔紅的燈光。再過兩天，就是中秋節(jié)了。這個(gè)夜晚，我也不知道為何會(huì)爬到了屋頂之上。月亮不圓，像一個(gè)被咬過了一口的月餅一樣。 席地而坐，月亮正從一朵云彩里穿過。橋頭離城不遠(yuǎn)，就八公里。橋頭的大院壩里，孩子們這樣唱： 月亮婆婆 點(diǎn)點(diǎn)喲喲 張家吃酒 李家唱歌 我從來沒有指過你 你不要割我的耳朵 中秋節(jié)就要來了，有一個(gè)男孩，一邊唱著，一邊想著，八月十五偷老瓜(南瓜)。 橋頭的八月，沒有月餅，只有老瓜(南瓜)，掛在房梁、溝埂、河沿，或是躲在苞谷叢林，黃的，青的，或青黃相間；大的，小的，長的，圓的，各式各樣。小時(shí)候，上山看牛，就下地找瓜，在村子周圍走動(dòng)，就東張西望地覓瓜，甚在小河里洗澡，也認(rèn)真地注視著河沿上。 村東的江家門前，干爹家就住那里。他是一個(gè)能手，集木匠、石匠、廚匠為一身。幼時(shí)，母親算命，說要給我找會(huì)木匠、石匠、廚匠等等手藝的匠人當(dāng)干爹，這樣才能保住我的性命。于是，他就成了我的干爹。 橋頭小河從東流向西，竟在江家門前拐了一個(gè)彎，小河漲水，那里的河岸就要遭殃，大塊大塊的泥土被水沖走后，干爹像是感到了危險(xiǎn)�？菟畷r(shí)節(jié)，他就到大屯坡去運(yùn)來石頭，從河底砌上來，那年，江家門前的�？财龊昧�，他就在保坎壟起的泥土上栽起了瓜果之類的菜蔬。 那年八月，干爹壟起的地里生出了一個(gè)水桶瓜(因瓜長且大，像擔(dān)水的水桶，村里人稱之水桶瓜)，高高地掛在河坎上。那瓜離路有幾米高，且那�？膊灰着矢剑挥袕暮永�，方能摘到。那時(shí)，對(duì)于那個(gè)水桶瓜，遠(yuǎn)不止一人想偷了�？墒�，偷那瓜得有勇氣。小河從橋頭穿村而過，洗澡本就是村里孩子們必學(xué)的游戲，且人人武藝都高。然而，孩子們都曉得，鬼總是在晚上出沒，大白天都鬧過鬼，何況是晚上。老人們說，鬼是一陣風(fēng)，來無蹤，去無影，橋頭小河，孩子們是看過自己的伙伴如何讓河鬼拉走了的。于是，晚上下水，誰都免不了怕那河鬼把自己拉走。 記得，那年月的中秋節(jié)，孩子們是很難吃上月餅之類的食物。中秋雖是收獲了，但是，父母親都忙得顧不上吃飯，更是來不及把那苞谷等糧食背到集市上，換些錢來買餅子。于是，父母親就把剛收到家里的葵花、花生倒進(jìn)鐵鍋里，然后放到灶火上去炒熟，裝在蛇皮口袋里。這天晚上，孩子們的衣袋里都是滿滿的，你見到我，我見到你，都彼此交換各自的食品。也不知道八月十五偷老瓜是否與此有關(guān)聯(lián)，在橋頭長大，不要人教，不要人提醒，每到八月十五，孩子們就遍地偷老瓜來煮吃。 在記憶中，總是忘不了那天晚上。貓松膽子大，他從牛滾塘下河，游到了江家門前，把那水桶瓜摘了下來。我們來到華中家，我們先把瓜皮刮了，然后把瓜切開，掏出了瓜籽，把瓜切成一托一托的，再和著糯米，放進(jìn)了鍋里煮成了老瓜稀飯。記得，我吃了三碗，華中吃了兩碗，貓松吃了三碗……一個(gè)個(gè)像狗一樣，吃得舔口舔舌的。 八月十五好偷瓜，八月十五這天，無論是誰家的瓜被偷了，只能啞巴吃黃連，斷不能生氣或是罵人的。干爹自是知道這樣的村俗，八月十五臨近了，他依然不摘河坎上那又長又大的水桶瓜，讓我們偷了去。多年以來，每當(dāng)中秋臨近之時(shí)，我禁不住想，干爹為什么不摘瓜呢？前年清明，他去上墳，摔了一跤，就沒有起來了。然而，如今的橋頭，每到八月十五的時(shí)候，許多人家的老瓜雖已熟了，但還是不摘回家。 月光下的橋頭，會(huì)是啥樣？月亮看見了，我只看到月亮，只有那安織路上的車輛，你來我往，不是嗚嗚咆哮而過，就是把秋風(fēng)掀倒在了門窗或是廣告牌上，砸得秋風(fēng)呼呼作響。李白說：“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xiāng)。”而蘇東坡說：“人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小時(shí)于月亮，除了那些童謠，就是八月十五偷老瓜了。長大了，離開了橋頭，除了童謠和八月十五偷老瓜，還多出那些古人說給月亮聽的話。 白天剛回了一趟橋頭，給父母親送了些月餅。父親親在袋子里挑三撿四，拿起這個(gè)捏捏，又拿起那個(gè)試試，他說，自己沒了牙齒，我買的硬了些。母親說，她怕吃月餅，前年對(duì)門寨子的王舅媽，就是吃月餅出了事，屙血死了。我低著頭，沒有說話，我不知道，自己是做對(duì)了，還是做錯(cuò)了。八月十五，我是回不了橋頭了，即是母親炒好的葵花和花生，或是遍地長滿了老瓜，那僅是一種守望。 月亮不圓，像是被一個(gè)調(diào)皮的孩子咬了一口。兩天之后，中秋就如約而至，那天，月亮就圓了，當(dāng)然，它很快就走了，走了一年之后，它又會(huì)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