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百三十五 列傳第八十五

　　總制邦用，度支是司；出納貨財，太府攸職。凡是太府出納，皆稟度支文符，太府依符以奉行，度支憑案以勘覆，互相關(guān)鍵，用絕奸欺。其出納之?dāng)?shù)，則每旬申聞；見在之?dāng)?shù)，則每月計奏。皆經(jīng)度支勾覆，又有御史監(jiān)臨，旬旬相承，月月相繼。明若指掌，端如貫珠，財貨多少，無容隱漏。延齡務(wù)行邪諂，公肆誣欺，遂奏云"左藏庫司多有失落，近因檢閱使置簿書，乃于糞土之中收得十三萬兩，其匹段雜貨又百萬有余，皆是文帳脫遺，并同已棄之物。今所收獲，即是羨余，悉合移入雜庫，以供別敕支用者。"其時特宣進(jìn)止，并依所奏施行。太府卿韋少華抗疏上陳，殊不引伏，確稱"每月申奏，皆是見在數(shù)中，請令推尋，足驗奸詐。"兩司既有論執(zhí)，理須詳辦是非，陛下縱其妄欺，不加按問。以在庫之物為收獲之功，以常賦之財為羨余之費，罔上無畏，示人不慚，此又罪之大者也。

　　國家府庫，出納有常，延齡險猾售奸，詭譎求媚，遂于左藏之內(nèi)，分建六庫之名，意在別貯贏余，以奉人主私欲。曾不知王者之體，天下為家，國不足則取之于人，人不足則資之于國，在國為官物，在人為私財，何謂贏余，須別收貯？是必巧詐以變移官物，暴法以刻削私財，舍此二途，其將安��？陛下方務(wù)崇信，不加檢裁，姑務(wù)保持，曾無詰責(zé)。延齡謂能蔽惑，不復(fù)懼思，奸威既沮于四方，憸態(tài)復(fù)行于內(nèi)府。由是蹂躪官屬，傾倒貨財，移東就西，便為課績，取此適彼，遂號羨余，愚弄朝廷，有同兒戲。

　　夫理天下者，以義為本，以利為末，以人為本，以財為末，本盛則其末自舉，末大則其本必傾。自古及今，德義立而利用不豐，人庶安而財貨不給，因以喪邦失位者，未之有也。故曰："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貧而患不安。有德必有人，有土必有土，有人必有財。百姓足，君孰與不足？"蓋謂此也。自古及今，德義不立而利用克宣，人庶不安而財貨可保，因以興邦固位者，未之有也。故曰："財散則人聚，財聚則人散。與其有聚斂之臣，寧有盜臣。"無令侵削兆人，為天子取怨于下也。且陛下初膺寶歷，志翦群兇，師旅繁興，征求浸廣，榷算侵剝，下無聊生。是以涇原叛徒，乘人怨咨，白晝犯闕，都邑甿庶，恬然不驚，反與賊眾相從，比肩而入宮殿。雖蚩蚩之性，靡所不為，然亦由德澤未浹，而暴令驅(qū)之，以至于是也。于時內(nèi)府之積，尚如丘山，竟資兇渠，以餌貪卒，此則陛下躬睹之矣。是乃失人而聚貨，夫何利之有焉！

　　車駕既幸奏天，逆泚旋肆圍逼，一壘之內(nèi)，萬乘所屯，窘如涸流，庶物空匱。嘗欲發(fā)一健步出覘賊軍，其人懇以苦寒為辭，跪奏乞一襦袴，陛下為之求覓不致，竟閔默而遣之。又嘗宮壺之中，服用有闕，圣旨方戎事為急，不忍重?zé)┯谌�，乃剝親王飾帶之金，賣以給直。是時行從將吏，赴難師徒，蒼黃奔馳，咸未冬服，漸屬凝冱，且無薪蒸，饑凍內(nèi)攻，矢石外迫。晝則荷戈奮迅，夜則映堞呻吟，凌風(fēng)飚，冒霜雪，逾四旬而眾無攜貳，卒能走強賊、全危城者，陛下豈有嚴(yán)刑重賞使之然耶？唯以不厚其身，不藏其貨，與眾庶同其憂患，與士伍共其有無，乃能使人捐軀命而捍寇仇，餒之不離，凍之不憾，臨危而不易其守，見死而不去其君，所謂"圣人感人心而天下和平"，此其效也。

　　及乎重圍既解，諸路稍通，賦稅漸臻，貢獻(xiàn)繼至，乃于行宮外廡之下，別置瓊林、大盈之司。未賞功勞，遽私賄玩，甚沮惟新之望，頗攜死義之心，于是輿誦興譏，而軍士始怨矣。財聚人散，不其然乎！旋屬蟊賊內(nèi)興，翠華南狩，奉天所積財貨，悉復(fù)殲于亂軍。即遷岷、梁，日不暇給，獨憑大順，遂復(fù)皇都。是知天子者，以得人為資，以蓄義為富，人茍歸附，何患蔑資？義茍修崇，何憂不富？豈在貯之內(nèi)府，方為己有哉！故藏于天下者，天子之富也；藏于境內(nèi)者，諸侯之富也；藏于囷倉篋櫝者，農(nóng)夫、商賈之富也。奈何以天子之貴，海內(nèi)之富，面猥行諸侯之棄德，守農(nóng)商之鄙業(yè)哉！陛下若謂厚取可以恢武功，則建中之取既無成矣；若謂多積可以為己有，則建中之積又不在矣；若謂徇欲不足傷理化，則建中之失傷已甚矣；若謂斂怨不足致危亡，則建中之亂危亦至矣！然而遽能靖滔天之禍，成中興之功者，良以陛下有側(cè)身修勵之志，有罪己悔懼之辭，罷息誅求，敦尚節(jié)儉，渙發(fā)大號，與人更新；故靈祗感陛下之誠，臣庶感陛下之意，釋憾回慮，化危為安。陛下亦當(dāng)為宗廟社稷建不拔之永圖，為子孫黎元立可久之休業(yè)，懲前事徇欲之失，復(fù)日新盛德之言；豈宜更縱憸邪，復(fù)行克暴，事之追悔，其可再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