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百一十八 列傳第四十三

　　辛替否，字協(xié)時，京兆萬年人。景龍中為左拾遺。時置公主府官屬，而安樂府補授尤濫；武崇訓死，主棄故宅，別筑第，侈費過度；又盛興佛寺，公私廢匱。替否上疏曰：

　　古之建官不必備，九卿有位而闕其選。故賞不僣，官不濫；士有完行，家有廉節(jié)；朝廷余奉，百姓余食；下忠於上，上禮於下；委積無倉卒之危，垂拱無顛沛之患。夫事有惕耳目，動心慮，事不師古，以行於今，臣得言之。陛下倍百行賞，倍十增官，金銀不供於印，束帛不充於錫，何所愧於無用之臣、無力之士哉？

　　古語曰："福生有基，禍生有胎。"且公主，陛下愛子也，選賢嫁之，設(shè)官輔之，傾府庫以賜之，壯第觀以居之，廣池御以嬉之，可謂至重至憐也。然用不合古義，行不根人心，將變愛成憎，轉(zhuǎn)福為禍。何者？竭人之力，費人之財，奪人之家，怨也。愛一女，取三怨於天下，使邊疆士不盡力，朝廷士不盡忠。人心散矣，獨持所愛，何所恃乎？向使魯王賞同諸婿，則有今日之福，無曩日之禍。人徒見其禍，不知禍所來，所以禍者，寵過也。今棄一宅，造一宅，忘前悔，忽后禍，臣竊謂陛下乃憎之，非愛之也。臣聞君以人為本，本固則邦寧，邦寧則陛下夫婦母子長相保也。愿外謀宰臣，為久安計，不使奸臣賊子有以伺之。

　　今疆場危駭，倉廩空虛，卒輸不充，士賞不及，而大建寺宇，廣造第宅。伐木空山，不給棟梁；運土塞路，不充墻壁。所謂佛者，清凈慈悲，體道以濟物，不欲利以損人，不榮身以害教。今三時之月，掘山穿地，損命也；殫府虛帑，損人也；廣殿長廊，榮身也。損命則不慈悲，損人則不愛物，榮身則不清凈，寧佛者之心乎？昔夏為天子，二十余世而商受之，商二十余世而周受之，周三十余世而漢受之，由漢而后，歷代可知已。咸有道之長，無道之短，豈窮金玉修塔廟享久長之祚乎？臣以為減雕琢之費以周不足，是有佛之德；息穿掘之苦以全昆蟲，是有佛之仁；罷營構(gòu)之直以給邊垂，是有湯、武之功；回不急之祿以購廉清，是有唐、虞之治。陛下緩其所急，急其所緩，親未來，疏見在，失真實，冀虛無，重俗人之所為，而輕天子之業(yè)，臣竊痛之。

　　今出財依勢，避役亡命，類度為沙門，其未度者，窮民善人耳。拔親樹知，豈離朋黨，畜妻養(yǎng)孥，非無私愛，是致人毀道，非廣道求人也。陛下常欲填池塹，捐苑囿，以賑貧人。今天下之寺無數(shù)，一寺當陛下一宮，壯麗用度尚或過之。十分天下之財而佛有七八，陛下何有之矣？雖役不食之人、不衣之士，猶尚不給，況必待天生地養(yǎng)、風動雨潤而后得之乎？臣聞國無九年之儲，曰非其國。今計倉廩，度府庫，百僚共給，萬事用度，臣恐不能卒歲。假如兵旱相乘，則沙門不能擐甲胄，寺塔不足穰饑饉矣。

　　帝不省。睿宗立，罷斜封官千余人，俄詔復之。方營金仙、玉真觀。替否以左補闕上疏曰：

　　臣謂古之用度不時、爵賞不當、國破家亡者，口說不若身逢，耳聞不若目見，臣請以有唐治道得失，陛下所及見者言之。

　　太宗，陛下之祖，撥亂立極，得至治之體。省官清吏，舉天下職司無虛授，用天下財帛無枉費；賞必待功，官必得才，為無不成，征無不服。不多寺觀而福祿至，不度僧尼而咎殃滅。陰陽不愆，五谷遂成，粟腐帛爛。萬里貢賦，百蠻歸款。享國久長，多歷年所。陛下何憚而不法之？

　　中宗，陛下之兄，居先帝之業(yè)，忽先帝之化，不聽賢臣之言，而悅子女之意。虛食祿者數(shù)千人，妄食士者百余戶；造寺蠹財數(shù)百億，度人免租、庸數(shù)十萬。是故國家所出日加，所入日減，倉乏半歲之儲，庫無一時之帛。所惡者逐，逐必忠良；所愛者賞，賞皆讒慝。朋佞喋喋，交相傾動。奪百姓之食以養(yǎng)殘兇，剝?nèi)f人之衣以涂土木。人怨神怒，親忿眾離，水旱疾疫，六年之間，三禍為變。享國不永，受終於兇婦，取譏萬代，詒笑四夷，陛下所見也。若法太宗治國，太山之安可致也；法中宗治國，累卵之危亦可致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