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走了，走得如此匆忙，讓我來不及做好心理準(zhǔn)備。
昨天回家，在路上見母親站在外婆家的巷口外。母親朝我走來說，外婆下午感到身體疼痛。我聽了沒放在心上，以為是小事。母親還囑咐我先回家煮飯。 當(dāng)時的我，腦中閃過一念：是不是該去看看外婆啊。但我還是沒進(jìn)去看外婆。等我從家里出來在碰見母親時，母親卻說：外婆永遠(yuǎn)地走了。僅僅不到兩小時的時間。我一時頭腦空白，不知該說些什么。
前天是重陽節(jié)，外婆還參加了社區(qū)組織的“老人健康徒步行”活動，和其他老人一起上街游行。晚上，外婆還來到家里吃飯，和母親有說有笑。父親還買了烤鴨，分給外婆吃。外婆帶來八包方便面留給我們。似乎是有什么預(yù)感。外婆不像往常一樣，把飯全部吃完，而是留了半碗飯。外婆是否意識到什么，但卻沒有向我們說呢？外婆在我們家的最后一餐便這樣結(jié)束了。然而這天，我沒見到她。昨天，我也失去了最好的機(jī)會。外婆就永遠(yuǎn)地走了。這成了我一生的傷痛和錯誤。
我來到外婆住處。簡陋的老房里只有幾張椅子和桌子，墻邊還擺放著幾個熱水瓶，尚有余溫，外婆在幾小時前還用過。庭院里放著外婆用過的桶和盆子，簡簡單單的生活。庭院里是外婆親手栽種的盆景，長得十分蓊郁、翠綠�？扇缃�，人已逝，物猶在。我不禁想起過去常在院子里和外婆聊天，其樂融融。那些盆景見證著我和外婆相處的快樂時光。如今想來，猶覺昨日事。外婆仿佛還坐在那里，朝我笑了笑。而我每次到外婆家，外婆總舍不得我花時間陪她，她總說：乖孩子，快回去吧，這里環(huán)境不好。等我要走時，外婆還不忘說幾句祝福我的好話。
外婆就是這樣的人。一生歷盡艱辛，吃盡苦頭。寧愿自己吃虧，也不占人便宜。所有的痛苦默默承受，從不輕易訴人。寧愿自己吃苦，也不愿拖累別人。不向子女索取什么，要求什么，只要一聲親切的問候，外婆就很高興，心滿意足。外婆還這樣教導(dǎo)過我：做人不要怕吃虧，吃虧比占別人便宜好。外婆盡說別人好話，不曾說過別人一句壞話�？赏馄乓惠呑右矝]有過上好日子。
早年婚姻不幸，外婆獨自一人含辛茹苦地拉扯四個子女。聽母親說，外婆從不讓他們干苦活、累活、重活。外婆還參加過當(dāng)年福建東山島戰(zhàn)斗，跟隨解放軍爬山越嶺做救護(hù)工作，從山上摔下，造成年老時常常骨疼。她一生做過許多好事，大家都夸她是好人。
記得小時候，別人給外婆好吃的東西，外婆總舍不得吃，留給我，還不時給我零花錢。她自己卻很節(jié)儉，從不亂花錢。但每次給我錢總說：孩子，錢盡管花。要吃好，穿好。
工作后，我不時地買點東西給外婆。外婆見我每次花錢，總是很心疼：“孩子，錢自己花啊，別浪費，你又沒賺多少錢�！敝皇窃谖也灰啦火埖膱猿窒�，外婆才勉強(qiáng)收下。
晚年的外婆生活極其不幸。這不幸中包含著我對外婆的冷落和疏忽。在這點上，我一直受著良心的譴責(zé)。
晚年的外婆一個人住在老房里，孤獨無助。她的兒子們建起小洋樓，過上好日子，卻從沒想過讓外婆住新房子，讓外婆過幾天好日子。外婆獨自一人生活，多有不便，我和母親便讓外婆來家里吃飯。
外婆每次來都很客氣。母親讓她坐在飯桌上，她卻不敢，常常自己找把小椅子坐在角落里。外婆不挑吃，我們吃什么，她就吃什么，從來沒半句怨言。好多次，我見外婆弓著身子，低著頭，小心翼翼地吃飯，仿佛是一只膽小的兔子，讓我很是心疼。我們給外婆盛飯菜，外婆總說：夠了，夠了，不用這么多，你們快吃啊。有時飯粒掉地上了，外婆總是極仔細(xì)地?fù)炱�。外婆總顯得很卑微，讓人發(fā)惻隱之心�？墒�，我們也沒房子可住，連我都是睡在客廳里。
巨大的精神打擊還在后面。今年的強(qiáng)臺風(fēng)造成外婆家多次進(jìn)水，甚至被淹。我們便讓外婆來家里躲一晚。那夜，我對外婆說：“外婆，今晚留下來吧。”外婆很高興�，F(xiàn)在想來，幸好說了這樣一句話，讓我的心不至于那么難受。母親讓外婆和她一起睡，外婆說什么也不肯，靠在椅子上睡覺直到天亮。
※本文作者：策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