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一個人每天的起點和終點是家，早晨你衣著整潔從那兒出來，下班后坐車或步行，按照既定路線又回至那兒，你可以享受晚餐，以及接下來的睡眠。如果是外地人，沒有自己的房子，那么公寓便是他暫時住所。每天起點和終點由它決定。當(dāng)然和家有區(qū)別，公寓缺乏婚姻維系；但相對漂泊不定而言，要好些，畢竟有一個固定住處。由于在這兒占去日常許多時間，因此與家略近相同。就像每天上班去公司，公寓也成了你生活的重要組成部分，你離不開它。當(dāng)一天將盡，年輕人便回到自己寓室，就像晚暮返回自己巢穴的鳥獸。人類只不過模仿鳥獸，在大地上建立家園。城市和鄉(xiāng)村的房屋迥異，但組成同樣功能。我的寓室很小，像一只木箱，空氣流動性不好。夏天，我們將窗扇打開，讓院子和走廊里的風(fēng)淌進來，屋里變得涼爽。而此時從窗口映入的院內(nèi)不甚濃稠的綠使寓室變得明亮，黃昏的陽光如敷一層涼意。工作了一天后，人們的心變得松懈。在公寓內(nèi)，他們可以學(xué)習(xí)、閱讀、洗衣、看電視、聽音樂，或休息。有時候，晚歸酗酒者的喊叫會驚擾這種平靜，甚或樓道發(fā)生流血沖突。在這兒，除了睡眠、洗漱，當(dāng)寓室里人少，沒有干擾的時候，或者夜深，聊天玩牌的人散去，整個房子與人一起進入睡夢，屋內(nèi)便靜寂。它可以提供你情感與精神放松庇護的場所，回到個人世界，想些自己的事，那是與白天思維不同的另一思維。
從公寓里出來，步行去公司的路線是熟悉的。在那條路上行走會產(chǎn)生陌生、親密、悲喜與孤單情感，仿佛那條路在我來時并不存在，只是由于我進入，來去時間一長，它便出現(xiàn)在腳底。每天我從這兒上班，然后下班再沿這條路返回。之間距離很短。公寓和公司在路的兩頭靜靜矗立，如兩個標(biāo)志，兩座城，雖然并不巍峨。如果沒有這條路，公寓便失去它的存在。路和外圍的廠區(qū)居民樓、那座與我們關(guān)系緊密且經(jīng)常上院里吃飯或購買一些雜貨的小市場、夾植巷道的樹木以及對面院墻和院墻里的種種陳舊房宇、樹籬、各類花卉形成它背景。當(dāng)我認識它時，是伴隨我所描述的周圍事物一起開始的。它們相互之間形成參錯對照的標(biāo)志，少一處會變得陌生。你目睹某件事物的消失或更新，則屬呈示狀態(tài)。陌生在剛產(chǎn)生時，可能消除，即便未消除，也有目擊證據(jù)，并非猝然不知所終。所說陌生，也不單指對于固定不變的恐懼，其中包含源于某種新鮮變化的喜悅。四季輪回附麗在事物上，色彩與形狀則令人產(chǎn)生隱秘激動或荒涼。
當(dāng)你下班或休息日上街回來，經(jīng)過那座小市場，然后腳踏邊界模糊一側(cè)種植菜園而另側(cè)野草滋生的土徑，往左拐，進入粗糙的水泥路；路面能看見板塊狀封結(jié)在一起的石子，而不松動。那時候你能發(fā)現(xiàn)公寓。其實在這之前，當(dāng)你沿市場南巷往回行走時，也能見到它，只不過看見的是公寓背影。土徑繞它的山墻及院子外延伸，交匯處的水泥路鋪在公寓正面，那兒對著西天和落日晚霞。黎明時，光從東邊彌散出去，仿佛從西邊發(fā)出來一般，似乎光線從地面、天空及四周升起。光的質(zhì)地并不熱烈，而是如浸在水里清冷游魚的背，顏色灰白。公寓成了一幢坐東朝西的建筑。水泥路斜對側(cè)，曾是一家賭徒們常常光顧的麻將館，后來改成汽車修配廠。生意好的季節(jié)，來這兒修理的車不少，聲音嘈雜。
你不用在離開水泥道再走上幾步路，直接進入房屋，而是先穿過一片空闊院子。就像你見到一個漂亮姑娘，她的眼睛帶有院落般寧靜而溫和氣息，于是你想敞開心扉，和她一起進入內(nèi)心深處。然而，公寓并不美麗。在我接觸它時，院子給我?guī)砟撤N緩和，并從中獲得一些自由。這是一座三層平房式小樓，灰白水泥面，樓層間距低。因此它的高度相對同類樓房要矮；同時正面寬度窄，仿佛一個很高的物體陷下去，堆在一起。以致我初次進這兒，以為它是危房。房屋看上去半新舊，其實有些老。窗扇的木框涂著藍油漆，窗口四周及窗臺在灰白色水泥底上粉鑲白邊。公寓每年對屋內(nèi)屋外粉刷一次，像一個老人于某天整理自己衣領(lǐng)和頭發(fā)，變得年輕，不過歲月的痕跡無法掩蓋。院子讓我對外界及公寓獲得距離感，暫時從生活中撤離，選擇一種視角，進行觀察，達到某種藝術(shù)上的準(zhǔn)自由狀態(tài)，然后再進入它們。
※本文作者：耳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