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見,那些山
走近張家界,是慕名而來。不止一個人說,看山就去張家界。我所在的平原城市,很少有機會看山,便覺得,什么樣的山都有可看性,于是邀約著前來。而來時,只看了宣傳圖片,心里淡淡的,沒什么感覺,那些蒼翠和挺拔,太過遙遠,遙遠得并不真實。張家界,我不帶有任何期待而來,只為完成一場遇見。
旅游車才進山?jīng)]多遠,就看到了窗外的山。說不清那山的特點,內心掠過一個閃念,這才是山!陡峭,巨巖,高拔,剛硬而凌厲,遠遠地抬頭仰望,那氣勢已經(jīng)壓在心頭,渺小的感覺油然而生。山上很少有樹。樹的覆蓋會給山以柔和,而這里沒有。樹只零散地分布在石縫或山腰,那一抹抹單薄的綠不曾將山隱藏,倒為山增添了雄渾。這是一種孤傲,透著難以接近的冷,哪怕你只在它腳下,依舊覺得遙遠。我倉惶地拿出手機,想要拍下這份驚奇,可山不為我所動,瞬間在旅游車的急速里化成一道石影,扭曲,虛幻,早沒了山的形狀;仡^去尋找,山在身后縮小成一片朦朧的輪廓,不再巍峨。心里有點遺憾,這山,不肯讓我看見。
進入公園大門,沿寬闊平坦的石板路前行,路邊長滿了樹,行在樹影里,清爽而陰涼。幾百米后,登木板臺階上山。晨光從山邊的樹影上照過來,灑出七彩的光線,將木階和圍欄,以及向上攀登的人們擁抱其中,仿佛幻境。木階繞山而建,時而平緩時而陡峭,兩邊設有堅固的圍欄,人們穿梭而過,行色匆忙,遠看,木階掩映在山腳的樹叢中,看不見延伸向何方。偶見廢棄的石階,有的躺在木階下面,有的盤旋在旁邊,不知道它們被廢棄多久了,有些石板歪斜著,更多的石板因無人行走而顏色灰暗。曾經(jīng),它們承擔著指引游人上山的使命,而今卻無人問津,顯得有些落寞。繁華與冷清交替著在它們身邊上演,不管如何演變,它們都只是看客,從未參與。生而為石,棲身于山,這狀況對它們來說,似乎沒什么改變。
纜車穿行于兩山之間,置身其中,像是對群山的檢閱。有些山綿延在腳下,被覆以樹的蒼翠;有些山孤凌在身邊,似乎伸手可得,卻又遙不可及。越高的山上樹越稀疏,那些近乎筆直的石壁,在陽光下泛著深灰,只有巖石不規(guī)則的表面現(xiàn)出一些層次,干凈得冷清,有樹在巖石的接縫中生長,有的孤單幾株,有的成叢成簇,它們沒有給山涂抹柔和,反倒凸顯了山的硬度。不時有壓迫感襲來。山不斷向身后挪去,卻不再敢有檢閱的感覺,我無法挺胸抬頭趾高氣昂地經(jīng)過,反而漸漸在它們向后退去的時候屏住了呼吸,壓抑了心跳,任憑山一座一座掠過,只將眼睛睜到最大,向前,向后,向左,向右,逡巡山的影子,妄圖就這樣看見,然后把它們記在心里。但是此刻心卻如此空曠,遠遠追不上眼睛的速度,更找不出什么語言去應對這感覺,整個人傻傻的,只顧看著,看著,腦子里一片空白。我是被山震懾著,無力思考,無力反抗了。
徒步下山,與山的距離更加接近。置身于山的邊緣,沿石板路上上下下,一側是可以觸摸的山的骨肉,另一側是深不見底的峽谷。說不清峽谷有多大,不管往前走了多遠,感覺已經(jīng)可以出山了,卻總是在轉過一個彎之后依舊看到這峽谷。峽谷并不空寂,無數(shù)的山像是被誰隨手栽種一樣散亂著,卻不時帶給人無以倫比的震撼,我一次次不由得深吸一口氣,驚呼著,詫異著,甚至手掩胸前,疑是夢幻。它們瘦弱得不像是山,卻高得超乎想象,而且看起來各不相連,互無支撐,不知道怎樣頑強的力量促使它們生長至此,或者是誰的巨斧無意中劈斬而下,將它們削成筍的模樣,柱的模樣,桿的模樣,唯獨沒有山的模樣。那裸露的巖石千奇百怪,以不可置信的狀態(tài)凌駕于眼前,或尖,或鈍,或曲,或直,混亂地組合在一起,讓你覺得這樣不合規(guī)則,卻又被動地接受著,因為唯此才是張家界的山,秀美,雄壯,怪異,神奇。這樣的山,被稀疏的草木襯托,更像是一幅幅抽象畫,只是畫家過于高明,讓你看得見畫的輪廓,卻找不出畫的精髓。
山,具有我看不懂的姿態(tài),走得越近,越生出陌生。登山的路上,揮汗如雨,卻不敢停歇,因為我知道,山在更遠處等我;哪怕爬上山頂,將山踩在腳下,也不是征服,山的面前,我不過是偶然間經(jīng)過的螞蟻,默默地來,默默離開。哪怕行在山中,哪怕平視山巔,哪怕觸摸山石,對山,我仍需仰望。我來之前,山已存在千萬年。我來,山不曾為我些許改變;我離開,也不會帶走它身上的一絲塵埃。萬人的喧囂里,山靜默不動,它不會藐視誰,也不會抬高誰。你來,帶著探奇的眼睛發(fā)現(xiàn)也好;你不來,山依舊不改巍峨。只是,施施然來過的我們,可以因它改變嗎?
但是,心底不停的慶幸,幸好我不遠千里趕來,幸好有這遇見。有一些帶有震撼的看見,在人生里并不常有,這些山,自然地站在那里,卻讓我回味無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