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的感覺
晨里最新的瀅露,純得銷魂,嬌得欲滴,心里還匿著一個永遠的秘密。
屋頂和麻雀同時張望,同時在打探遠方的消息,田野緩展著心情,山站起身子。在一瓣叫不出名字的托著小巧搖籃一樣的蓓蕾里,蓄意著情絲綿綿,一脈濃郁的暖流,螞蟻在里面偷睡。隔著籬笆開放著牽;ǖ拿缐,她無數(shù)次嘗試把翹望的目光投得更遠一些。生命正在醞釀。
屋檐下勾掛著竹子編織的斗蓬和完全脫水的蔬菜;掛著爺爺?shù)膸Ч饣驯溺牭、奶奶的粗抹布和搓衣板擦出的那首古老而陳舊的歌謠;掛著我兒時無邪的天真和夢想。
鍋臺上的熱氣摻和著煙灰在本來已經(jīng)窄小的廚房里亂竄,房脊上熏出了黑毛蟲,嗆得日子澀澀的。依稀可以看見母親稍顯佝僂的身影忙來忙去,聽見她間或輕微的咳嗽聲,那咳嗽后來成了母親特有的生活習(xí)慣,也象我胸前的一塊胎記一般熟悉。平日里但凡聽到這個聲音,就知道母親來了,這就是母愛的味道。
家雞在籬笆四周刨出了大大小小深淺不一的坑,孵著貧窮的日子。奶奶非常專職的照看著她的這群寶貝。她一天一天把雞窩的蛋攢起來,有一天竟然換回來一頭小豬崽子。高興媽媽逢人就夸,晚飯時還給奶奶偷偷臥了兩個雞蛋,奶奶又偷偷的把雞蛋臥到了我和妹妹的碗里。
油燈下,戴著老花鏡的奶奶打著鞋底,用針線編織著密密麻麻的愛。
禾坪的一頭沉睡著打我出生起就嵌在地里的石磙,它也見證著它身邊的一棵桃樹從小到大到枝葉繁茂結(jié)出拳頭大的果子。另一頭則是碼得比屋頂還要高的稻草垛,父親總是在農(nóng)閑后算計著把自家田里的稻草挑回家。
每每我站在村口望著遠處的田埂,就只看到一堆模糊的稻草由遠至近的移動而來,我知道父親的身影藏在中間。我知道父親挑回來的是全家人微微的希望。父親常說,直起腰,就扛過去了,他也是這么做的。
父親粗糙得像塊風(fēng)雨中佇立的石頭,他給我的愛也是粗糙的,可是那么堅強、樸素和實實在在。我時刻感覺到自己是躺在大地上而不是懸在半空。父親,你仍然用沉默的行動來表達你不茍言笑的愛么?
生活還在漫長而痛苦的抽搐。
我想起被淡淡霧氣湮沒的腐朽的木溪橋,正在歲月不停的肆虐下吱呀的呻吟。爺爺經(jīng)常用長長的竹桿撐起一個木筏穿橋而過。隔三岔五的總是能夠網(wǎng)幾條魚回來給我和妹妹兩只貓咪解饞。
有時候我還能從他那粗布的腰帶中翻出山棗、鳥蛋等讓我興奮不已的食物,當(dāng)我滿嘴親昵的一個勁的叫著爺爺時,爺爺高興得可以把我舉過頭頂,此刻他佝僂的身子仿佛高大起來,我也仿佛觸摸到了天上的太陽。
爺爺臨走的時候,除了父親蹲在門口拼命的抽煙,一家人都圍著坑頭默默地哭泣。爺爺最后留下的一席話到現(xiàn)在我可以總結(jié)和理解為:我遲早化為灰塵,回到土地的懷抱。
狗眼、煙斗、老黃牛,都會使我想起爺爺。當(dāng)土路把我?guī)У交臎龅膲災(zāi)梗覜]能懺悔,是沒有懺悔的機會了。
從大陸深處回來的風(fēng),帶著腥咸的體味和遠古的消息,在戈壁灘上聚扎,再也不肯離去。
多少年呼嘯而過。
當(dāng)我再次趁夜回到故里,淺月是道緊鎖的凝眉,父親拱成橋,母親如礅。
我不知道老天爺是不是公平的,她像母親的乳汁一樣給我陽光,他像父親的斥責(zé)一樣給我風(fēng)雨,我幻化成四季的顏色,但我仍是種地的,我的命運打著老百姓的補丁,我的小毛驢拉著愛情的磨,千萬別碰我的莊稼,偷走我太陽的燒餅,那是我的命根子。
也許,這就是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