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
我有個特別嚴厲的外公,說起他,如果要在以前,我會覺得并不喜歡他,雖說現(xiàn)在也不能說喜歡,反而把那親情的愛與尊重放進去會更合適。
他有三個孩子,我媽是最大的,其次還有兩個舅舅,分別是我的大舅舅和小舅舅。
他的三個孩子在小的時候更是害怕外公,對,是他的脾氣‘暴躁’,‘暴躁’到所有的孩子在他的面前都不敢撒嬌取樂,或許是那時候正經(jīng)過文化大革命,所以家家戶戶都十分艱苦,有的家庭孩子能走路了就讓下地干活,減輕家的負擔,男丁就做農(nóng)活,女娃就在家里做做家務,做做飯菜,難怪農(nóng)村的孩子早當家。
外公對他們的言行都十分嚴格,教他們做人最基本的道理,不準抽煙打架賭博,長大也不行,總是有一句話在我的媽媽舅舅耳中回蕩“不然就把你的腿打斷,看你還敢不敢”,生動形象和嚴厲的方言頓然以一種極其深刻的形式印記在腦海里,之后,任憑做什么都不敢違抗自己的父親曾經(jīng)教導過他們的某些最基本的做人準則,這些準則在他們的腦海里被重復重復重復……
但是偶爾也有偷偷吃過幾條清瘦的芹菜絲兒和番薯皮,被發(fā)現(xiàn)之后身上就被狠狠地留下了幾條有深刻意義的傷疤,繼而隨著時間的流逝又逐漸淡去,淡去,直到細嫩的皮肉又重新蛻變成青嫩的肌膚,有些東西已經(jīng)被深深地刻在心里,形成了一種永遠不會褪色的憶景。
他們長大了,都出去做自己的事業(yè)了,之后我誕生了,我就被爸爸媽媽留在外公外婆家,年幼不懂事的我總是能聽見外公的怒叱,他的嚴厲教導,所以我從小就離那被無辜地化上一層悲哀神采的網(wǎng)吧遠遠的,直到大學之前都以為那是一個是非之地,到了大學才發(fā)現(xiàn)隱藏在外公內(nèi)心深處的原因,不知有多少孩子因為網(wǎng)吧耽誤學業(yè)的消息流經(jīng)過外公的思緒。
我只知道,我這二十年來都是在他們的視線中成長,或許做著很多簡單的事情,或者從來不做某些簡單的事情,而這不做的很多簡單的事情中更多的像是不能去網(wǎng)吧,就因為中國這么多孩子,有人因為上網(wǎng)耽誤了學業(yè),而這幾個孩子的‘偏偏遭遇’恰巧被外公看見了。
也罷也罷,也許在中國,有很多很多的老一輩就像是我的外公一樣,用他們最傳統(tǒng)的最樸實嚴厲的方式教育著自己的子女,從現(xiàn)在看來,以前的我簡直很天真,以前的外公真的很‘單純’,很善良,難道不是嗎?
可是,就算在和他們一起生活的日子里,他們用自己的社會經(jīng)驗,每逢遇到一件事情就跟你講這樣那樣的道理,雖然簡譜,但是很真是,我記得他講的最多的一類事情就是他們以前是多么多么地幸苦,很早就幫家里干活,干得昏天黑地還吃不飽,哪像現(xiàn)在的學校竟然因為天氣的突然降溫怕給在校的孩子造成傷害而全體放假,要是以前,天氣比現(xiàn)在惡劣得多不說,上學沒有交通工具,只憑一雙沒有穿鞋穿襪的腳長途跋涉到學堂。
在我上小學的時候,那已經(jīng)是零零后了,中國的經(jīng)濟突飛猛進,媽媽給辛苦大半輩子的外公買了一輛現(xiàn)代轎車,外公那五十出頭的年齡竟然拼命也考出了駕照,實在是不容易啊。每次,外公駕車送我去離我門那的農(nóng)村二三十里地的中學路上,車上,總是千篇一律地告訴我,這條路那條路以前是沒有的,只有一條窄窄地泥洼路,連兩個人并排都不能通過,更別想到今天能開上車了,以前外公用自己在挨家挨戶做彈棉花這項手藝攢下來的錢開了一個小店,每次進貨都推著一輛小推車,長途跋涉,鞍馬勞頓,那條容不得兩人并排而過的小徑在任何一個腳印都流淌過自己的汗與淚。
外公開著車,時不時地感慨萬分如今的社會,總是變化得這么快,從農(nóng)村進城,以往總是要一天一夜,如今開車一個來回竟然用不了一個小時。
“變了,變了”外公手握著方向盤,耳際的鬢發(fā)在斜陽的光照下隱約間透出一絲青色,外公已經(jīng)不像是以往能輕松拉著兩百經(jīng)重的單輪手推車還能唱著山歌的外公了,他也累了。
他知道他的每個孩子的翅膀已經(jīng)硬得再也不用自己去保護,如今孩子們都已經(jīng)成家立業(yè)了,他的孫子,也就是我也不賴,他覺得他身邊的小輩都是好樣的,就應該這樣,但是同時他也老了,真的老了,沒有氣力再來重復過往的陳詞之訓,我們作為小輩知道要怎么做,懂他,懂他多年的苦心,也懂自己的路該怎么走。
我同時也明白了,小時候的我總是在不經(jīng)意之間就走偏了他要求我的方向,雖然我的意識之船在這個燈塔的指引下總是磕磕絆絆,偶爾碰到礁石,但我逐漸用最好的材料重新打造屬于我的船只,我沒有被暗礁擊沉,我在逐漸長大。
我是一個男人了,我不會哭,更不會在有人的地方哭,眼淚總是往肚子里咽,不然就在一個漆黑的角落暗自涂抹,直到我可以不再抽搐地綻放屬于自己的微笑。
外公,雖不是我的父親,但這個稱謂又有什么意義呢。
我填報的大學很遠,那是我第一次一個人在遠方獨自一人,遠離父母,遠離家,更遠離了外公外婆。
那天,外公送我上通往機場的機場大巴電子門口,那是我第一次就看見外公那蒼勁的眼神像終將面對的挑戰(zhàn)屈服了,他的鬢發(fā)顯得更加蒼茫,那不知在哪一個漆黑的夜晚褪色往日剛勁的神魄已經(jīng)逐漸消隕,只是他沒有再多的精氣神來維持住方剛幾十年的氣血。
“記得照顧自己,離家遠了,有事回個電話”外公的語調(diào)顯得有點顫巍,但是沒等我想說什么扭頭就走了。
我看見那輛風塵仆仆的現(xiàn)代和那位值得尊敬的人緩緩地遠離我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