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盛夏
今年的盛夏應該還未到來吧？真正的夏天應該是什么樣子？開了的冰鎮(zhèn)可樂，滿床的小說雜志，還是頂著烈毒的太陽在外面亂跑的身影？可能什么都不是了。
壹
六月的天空是明媚的灰色，心里像是上了枷鎖，被沉重地束縛著。我仍記得中考以前的日子，無非是每天熬夜到凌晨，直到對面的樓上沒有一戶人家的燈再亮著，然后昏昏沉沉地趴在床上睡去，再昏昏沉沉地爬起來，在第二天的課堂上感到陣陣眩暈，或者發(fā)現(xiàn)模擬試卷已經不再清晰…..吃飯，洗腳，走路，坐車的時候，一定是要背課文的，這使我眼鏡的度數(shù)迅速地加深，還經常引來殺身之禍。
就這樣過了中考前的一個月，然而結果卻令人膛目結舌。
貳
我叫林筱沫，是剛剛初三畢業(yè)不久的學生，也是剛剛經歷了戰(zhàn)爭已瀕臨死亡的小兵。
在中考第二天結束后，我的日記里曾出現(xiàn)這樣幾句話：我大概這輩子都忘不了那一刻了，雖然不想去記起，但腦海中卻固執(zhí)的反復出現(xiàn)，把我折磨的生不如死，那一瞬間，世界似乎已歸于原始，歸于了平靜，一切都是去了它的意義。心灰意冷的感覺，你懂么？
那種感覺，仿佛就是窗子破碎了，大地震動了，而我卻什么也不知道了。一個人坐在考場的木質桌椅上，周遭一片喧嘩，一片混亂，世界都在旋轉，帶起了塵埃滾滾。握筆的手一邊抖，一邊在雪白的卷子上刻下歪歪扭扭的字，像蚯蚓那般觸目驚心。一遍遍告訴自己不要慌，一定不要慌，心卻已經停止跳動了，直到最后鈴響，我攤在座位上，知道一切都結束了。那行印著“阿基米德”的一行字深深烙在了我的記憶中，成為了永恒的泡沫。僵在了空氣中的手重重的落下，壓著試卷不知何時被抽走了。我發(fā)誓，我從來沒有那么恨過考試，恨過監(jiān)考老，恨過我自己……
叁
我一步步遲緩地向外挪著步子，每一步都像是鬼打墻，外面是宿命的交叉口，天光泯滅。我被周圍的考生擁擠著，推搡著就這樣趕出了考試學校。直到看見我的母親，飛快的從馬路對面迎上來，我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她沖著我笑，笑的我想哭。我想不起來我是怎樣向她開口的了，大概是從低聲細語，變?yōu)榱藦堁牢枳�，以至于父親來了以后看見我的樣子，還以為考得不錯。但這對我來說像是諷刺一般，我憤怒地瞪著他，不顧一切地吼道：“你看我現(xiàn)在的樣子像是考得好么！“然后積存已久的眼淚就在也留不住了，因為看到了父親僵在臉上的笑容和安慰的的慌張。后來，我只記住了我邁出考場的情景，當我還麻木地笑著向席雪形容剛剛發(fā)生了什么的時候，我從她漆黑的美瞳中發(fā)現(xiàn)了不可思議，這出乎我的意料�！澳憧梢匀ヌ��！彼f。“好�！蔽艺f。
肆
席雪是我小學和初中的同學，準確的說是只有小學。在她初一拉我去陪她燙過一次發(fā)以后，她應該就不再屬于像我們一樣普通的初中生了。不停變換著色彩的美瞳，長長的睫毛，五顏六色的指甲成了她的代表元素。從開始的遲到，隔一天來一次，到后來的修學，她逐漸消失在了我的生活中。當時隔半年，我留著標準的學生頭，穿著規(guī)規(guī)矩矩的校服在校門口又見到她時，顯得格格不入。披散的黃色長卷發(fā)，濃密的眼妝，超短裙和長靴，如果不是懷里還抱著追求者送給她的九十九朵艷麗的紅玫瑰，還以為是美少女戰(zhàn)士的陣容。她瀟灑自如地站在我面前，給我來了一個大大的擁抱，簡直是只能用受寵若驚來形容。我們在學校門口的拉面館一起吃飯，等餐的時候她一直輕輕摩挲著鮮紅的玫瑰。我問她
不上學你都干什么？
上午睡覺，下午畫漫畫，晚上學街舞。
每天都這樣？
每天都這樣，比上課有意思多了。
我能說我有點羨慕你么？
當然啦
我知道她說的有意思指的是什么，因為這些都是她的興趣她的生命。她在學校里聽課的時間無非也是畫漫畫，課間耍街舞，所以她干脆放棄了那枯燥的生活。沒人攔得住她，不管是班主任任還是她在這所學校任職的母親。這種灑脫與放蕩的感覺，是我們這輩子也體會不到的。
伍
第二天再去考場的時候，她又換了一套露肩的短衫，頭上的蝴蝶結也更大了，我真不知道她是怎么被說服來參加中考的�？匆娏宋遥孤冻鰰囊恍�，一手勾到了我的脖子:
昨晚休息的怎么樣？
你說呢？此時的我仍然是軟塌塌的狀態(tài)，朝她無力地翻了個白眼。
那我今天的數(shù)學考試反面都不做了，當是陪你了，心情好點了么？
去你的。
哈哈哈。她仰天大笑著，引來許多考生的駐足。
陸
“目擊眾神死亡的草原上野花一片，遠在遠方的風比遠方更遠，我的琴聲幽咽，淚水全無，我把這遠方的遠歸還草原，”海子，那個自己也身在遠方的海子，我深深地迷戀著他。第一次看到這個句子，就是在中考過后的第三天，那時我有種想哭的感覺，突然又覺得放下了一切回到了原點。然后，我的日記本上有多了這樣一行字：這個夏天，它來不了了。
席雪說要來找我，我打著各種借口逃避她，不知道為什么，她讓我覺得我在我的生命中是個loser，在她面前，我覺得自己可笑而不堪。是的，在命運與機遇面前，我輸了；在選擇與勇氣面前，我又輸了；在生活與快樂面前，我還是輸?shù)摹?/p>
我害怕看見她，就像害怕看見輸了的懦弱的我自己。
尾聲
1999年的夏天我在干什么呢?
2019年的夏天我在干什么呢？
2019年的夏天我在干什么呢？
2019年的夏天終于來了，我坐在電腦前，敲這篇文章。
一年過去了，那些靜候著我的記憶已經不再鮮活，現(xiàn)在，我已經不會再嘲笑自己了，也不會再因為某個詞而感到悵然了。成績單發(fā)下來以后，我被卡在了天堂與地域的門前，幸運的是，我被邀請進了天堂，并親自轉身關上了那扇門。
一年的不聯(lián)系，讓我懶得再去了解席雪的生活，或許她還在瀟灑的生活著，或許她已經放棄了遠行，這些都與我無關了，我還是要繼續(xù)我小心翼翼，認認真真的日子，在接受了那一次的教訓之后不能走錯一步。但，我必須感謝她，在那個遲遲不肯到來的夏日中，給了我暗淡韶光的人。
十六歲的夏天，有絢爛的天空，蘆葦蕩漾。十六歲的我們，有幸福過往，有去路不清。十六歲，我們已走過很多街道，聽過很多故事。但我們仍舊是我們。
年華仍在，夏日猶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