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夫俗子
午后小坐，朋友們交換著彼此的愿景。正是情絲更盛青絲的年紀(jì)，幾個朋友無不向往婉兮清揚如淡云飄過的出塵意境：背一臺單反，攜一管舊笛，三五卷最愛的詞賦，行走在山巔湖邊。這樣干凈而飄逸的夢，想來是每個人都有過的。
然而末了一位朋友的回答，卻驚了滿座：“我想做個俗人，簡簡單單，一如現(xiàn)在。”
我們都紛紛勸她，人生苦短，該當(dāng)樹立遠(yuǎn)大志向，怎能囿于平凡。朋友卻笑：“俗世，自有俗世的好。既說人生苦短，又何必一心埋頭趕路，而錯過兩岸風(fēng)華。我本凡夫俗子，自然要學(xué)會俗世。”
這一場辯論，終究沒有誰說服誰。只是散了后，朋友的淡然語意還時刻裊繞在心頭：俗世，自有俗世的好。
或許，是對的呢？
回家的路上，一直習(xí)慣了的漫天沙塵中，恍惚像是亮了起來。凝眸片刻，方才恍然：原來是枝上還看不清顏色的芽絮，已怯生生地冒頭了。那么小那么小，說是芽，也許還稍嫌勉強(qiáng)——大約是春風(fēng)攢了幾綹日光掠影，便東一絲西一線地丟了滿城。只是卻又那么多，密密地挨著，想來是生怕悄悄話被旁的枝竊去吧？一眼看去，會以為是淺綠的雨在不懈怠地下著，比錦清淺，比云和暖，風(fēng)一過，就深一層淺一層地漾得人心暖。再轉(zhuǎn)首，又有粉色的輕霧滿遮了綠，桃花溫婉如午后新茶的花苞們也出來湊熱鬧了。
站在市中心的路口，永不干涸的車流在馬路牙子邊帶起了一個又一個灰塵的漩渦，駐足的瞬間，竟也應(yīng)和成了盛大的舞劇。不知哪里的音像店放起了流行歌曲，不經(jīng)意的凝神間，竟也會捕捉到化開了心事的些許詞句；少男少女們?nèi)宄扇旱刈咴趧倓偭疗鸬木挪誓藓缦�，帶著耳機(jī)捧著奶茶，流光映亮了他們干凈美好的眉眼——將來有一天，他們會變成廣場長椅上笑意平和的老爺爺老奶奶，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往事，看著孫輩在花叢中笑鬧，神色安詳；快餐店交織的香氣間，不時有亮著燈光的公交車劃過視野；補(bǔ)習(xí)結(jié)束的學(xué)生們背著與身材不相稱至極的書包，興致盎然地打電話；偶爾側(cè)首，亦可以聞得剛看完電影的小孩子正向父母大聲講著主角如何如何……所有這些影像、聲音與氣息纏繞在一起，在天地這口大鍋中發(fā)酵成歲月的輪廓，不精致，卻從容。
——同一片天下，會有這樣多的喜怒哀樂，演繹這樣多的劇情。相形之下，那片高遠(yuǎn)天空，卻遜色許多呢。
這便是了。
這可不是我們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從此生流連到來世的俗世嗎？我們的愛與恨，喜與哀，可不是從這里開始嗎？我們所惦念的那些個緣分，可不是在這里落地生根？
渺茫紅塵，我們?nèi)绾伪甲撸沧⒍ㄝ氜D(zhuǎn)于俗世。與其執(zhí)念于一味的“出塵脫俗”，最后功成名就抑或頭破血流之時，才空自嘆息謝在年華彼端的點滴，倒不如明白凡俗，感知凡俗——一切的出塵，也須得有紅塵做底子呢！
我本凡夫俗子，自然要學(xué)會俗世。
俗世，自有俗世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