緩慢
我拉著他向前走,在泥徑鐫上我們的足印彷彿就是一季的葉盡數(shù)凌落。
他是我的同學,唐氏癥的病友。唐氏癥多出那條染色體,似乎讓他每處神經(jīng)節(jié)點中又多出條神經(jīng),在他的進行曲中劃入星點亂散的休止符。每一個單詞中被鑲進了頓號,所以撲向臂上蚊蚋的手壓扁的不是那蟲,是我揮飛那蟲的手。每次去?平淌叶际前仙娴拈L征,不必焚茅茷,只要走過操場旁半圓的草圃,耳畔就會鳴起輕靈的上課鈴聲。我覺得我像俯瞰的因陀羅,身軀卻又拽在他身旁的浮木,我欲作壁上觀,但卻陷泥在他沉遲的時間渦流里。
所以我煩躁。我必須等他,等到自己都跟不上現(xiàn)世的步履。這是一種紛擾,周身的一切顫震喧騰懸如一線恒久的連引,想翙翙翎羽,想搏扶搖而飛,追逐在蒼穹響動的勁風,那是速度,那才是快意。然而我的翼卻鐐鎖在蝸牛薄脆的脊殼,當然能掙開放任自去,但蝸牛將裂碎破離。所以我煩躁。
直到我習慣,神奇地,習之中人甚矣哉,不過我自認是無奈的習慣,是檻里驥驪委曲的屈服。直到我發(fā)現(xiàn),蝸牛爬過也會留下精亮晁采的一痕。習慣,習慣他一詞一頓號,一音一休止,我才感受壓扁我揮飛蚊蚋的手的掌是這般溫嫩柔暖,小小半圓的草圃里有跳騰的蜢蚱,有搖曳草尖上冰潤的玉露,原來適應(yīng)不飛旋的節(jié)奏,世界的迤邐就映在瞳里,不激昂不熱烈,欲如慢吟的小令,靜悄的織錦。
他拉著我向前走,我欣賞著一季的葉盡數(shù)落盡當泥徑鏤上我們的足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