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xiāng)
正值寒冬時節(jié)，街上行人寥若晨星，我提著一只旅行包在停車點立著，北風呼嘯著一陣一陣從我臉上劃過，吹得我心都是涼的。本來今年不打算回去過年的，但一想到二老都有八十好幾了，也就打消了原來的念頭。
很快，我搭上了開往故鄉(xiāng)的車，車內就溫暖多了。我整了整披在身上的風衣，看著窗外一棵棵向后飛速奔跑的樟樹和一片片稻田，心也就弦了起來，突然感到時光真如白駒過隙，好多年了，因為時間的原因我都未回去過，記得上一次在故鄉(xiāng)已是2019年前的事了。這次回去要面對爺爺奶奶以及一大群親人，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大約過了三個小時，車到了終點站，我提著旅行包走下車去，迎接我的是縱橫交錯的馬路，路上車水馬龍，這是我故鄉(xiāng)的鄉(xiāng)村嗎？這分明是豪華的都市。幾經(jīng)周折，我總算來到了以前住的地方，但也已煥然一新，出現(xiàn)我眼前的是一棟棟高樓，哪里有半點像我的家。最后，通過一位老人的指點，我找到了爺爺住的房子，我有點興奮快速奔向目的地，到樓下才發(fā)現(xiàn)還有一道防盜門，心不免有些失落，我按通了爺爺家的門鈴。“哪個？”是爺爺那淳厚的聲音�！笆俏�，爺爺！”我應到�！班辍卑殡S輕微的一聲，門開了，我走上二樓，爺爺已在門口候我了。
來到爺爺家中，猶如到了大酒店一般，木制的地板，鋁合金窗，32英寸大彩電，軟乎乎的沙發(fā)以及冰箱、空調等。我想爺爺奶奶正享受著五星級的待遇呢。但這偌大的房子里只住二位老人，他們真的開心嗎？他們也不曾寂寞嗎？我走到戶外陽臺上，下面是娛樂園，里面全是人工制造品，充氣機那“嗡嗡”聲和人們盡情的歡笑聲顯得那樣的刺耳。我閉上眼睛長嘆一口氣，放眼望去，遠處依舊還是青山環(huán)繞著這座“城市”，夕陽正在努力收走最后一絲余輝，看著夕陽下金色的瀟水，看著河對岸逐漸亮起來的燈火……我猛然一驚，這古老的村莊已被人類整得傷痕累累。
晚上，我閉目睡在“席夢思”上，卻怎樣也不成眠，這闊別了2019年的故鄉(xiāng)，曾經(jīng)給予我多少快樂，多少歡笑和淚水。在我頭腦深處早已刻下故鄉(xiāng)不朽的容貌，依舊還是那斜陽草樹、尋常巷陌……
小時候，我出生在秀麗的大山和清徹的小溪旁的一間平房里。那時候大山是云霧裊繞，整天都見不到它的頂端。從那時起，我就把故鄉(xiāng)的山當成了我的守護神。奶奶每天都會去山上護理菜，一到半山腰便不知何去何從了，也不知道這山有多高，只知道山上云霧變幻無常，我就喜歡一個人躺在地上看著云霧出神。有時候為了滿足那好奇的心，我便悄悄爬上故鄉(xiāng)的那座山，由于云霧很濃縣多，也猶有騰云駕霧之感。當?shù)竭_山的頂端時已精被力盡了，真有點后悔當初做的決定。但站在山的頂峰，一切盡收眼底，也真有“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的氣勢，頓時，那一點后悔也隨風飄云散了。我挺直了腰，張開雙臂，讓清風吹拂著我的面容，我看到了那養(yǎng)育我的瀟水，那養(yǎng)育我的稻田，那養(yǎng)育的我父親，那養(yǎng)育鐵家。半山腰處有一道瀑布，像一道銀光泄下一般落在下面的石頭上，水氣翻騰，氣勢浩蕩，真讓我的一種君臨天下的王者氣息。我極盡眼力望向遠方，隱約看到的還是山的輪廓，起起伏伏，屹立在蒼穹之下，任憑暴雨的打擊，狂風的侵襲，但巍然屹立的莽莽蒼山，卻依舊堅定不移，它傲然仰望著廣袤的天空，深沉的大山的靈魂飛旋著一個永恒的主題：守護著家鄉(xiāng)，守護著善良的人們。
離家不遠處有一條瀟水，是湘江的一條支流，每當有霧的早晨，河上是一片朦朧的輕紗，襯著微明的晨曦，悄無聲息地籠罩著兩岸小小的房屋、綠綠的田地。早起的我會倚在一顆柳樹上，靜靜地看清如許的瀟水，任憑心情在這條平整光潔的玉帶上馳騁，放開目光直到那水天交接處。我便如同融入了它寬大的胸懷，如癡如醉。瀟水的旁邊有一條小溪，淺淺的，像被冰雪洗禮，有如此透明。溪中的螃蟹、小魚、蝦也隨清爽的小溪一同流向我的記憶深處。當夜幕降臨時，深藍的天空，繁星點點，深黑的河面，燭火瑩瑩。彎彎的月亮，將自己金黃色的倩影清晰地投給瀟水，給瀟水又增添了幾分輝煌。來到河邊，拾幾個石子，投向水中，看那月影散開去，蕩出一圈圈金色的漣漪，我也便一圈圈地沉醉其中……
第二天早上，我洗漱完后，奶奶端了一碗面一瘸一拐地朝我走來，我忙上前接過奶奶手中的面，奶奶說：“今天是三十，吃面，以后一路長�！蔽覒c點頭，看著這面，聞著面的氣味，是那樣熟悉而親切，多少年了，歲月改變了多少事物，唯有奶奶下的面依舊樸素而味鮮。吃完面我決定到外面走走，一開門，一陣徹骨的冷風使我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我來到了曾經(jīng)讓我如癡如醉的地方——瀟水河岸，這才驚奇的發(fā)現(xiàn)，小溪早已干涸，那經(jīng)小溪多少年“刻畫”出來的凹槽，已滿是垃圾，再也見不到那鼓著眼睛的螃蟹，那讓人憐憫的小魚。仰望大山，也已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半山腰全是廢磚，用過的“白色垃圾”。山腰處的硅產(chǎn)、鋁產(chǎn)代替了氣勢如宏的瀑布。這些產(chǎn)不僅發(fā)出震耳欲聾的噪音，還散發(fā)出伴有硫的氧化物的黑煙，嚴重的污染了空氣，甚至有未經(jīng)處理的水排放到河流中，使魚蝦也瀕臨滅絕。河面上滿是塑料袋及生活垃圾。看著眼前這骯臟的一切遙憶當年那山明水秀，讓人心曠神怡、心馳神往的故鄉(xiāng)，讓人不免感慨萬千、唏噓不已！恍惚間，我只能在記憶中回味那天然碧玉的美景，那未變時的風情。
傍晚，姑姑、伯伯他們來了，大家坐在一起吃年夜飯，之間沒有大家的談笑聲，只有大家吃飯時的嚼咽聲和碗筷的撞擊聲，姑爺和伯伯早因工作之事鬧翻了，此刻他們誰也不搭理誰。爺爺看著自己的兒女們，臉上除去矜持的微笑還隱蘊著一絲茫然。飯后，大家只各自形式的說幾句祝福的話，便匆匆而去。從前，奶奶住在矮小的平房里時，每逢過年那是熱鬧，大家都聚集一起，圍著不大的桌子吃飯，我們小孩便站在一旁吃，大家有說有笑。飯后，大家便會三五一組的打牌或看“春節(jié)晚會”，我就喜歡在大人中間穿來穿去，或者和哥哥、弟弟一起跑出去放鞭炮、堆雪人。奶奶那不大的房子里充滿著溫馨的感覺，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沒錯，爺爺?shù)膬号畟兘o爺爺買了房子，讓爺爺奶奶過上了無憂無慮的生活，但他們孰不知，爺爺奶奶最需要的只是那份知冷知熱的關懷以及美好的家園。如今的三十晚上，沒有半點像過年的味道，大大空空的房子里只剩下我和爺爺奶奶，顯得那樣的冷清。電視機里依舊播放著“春節(jié)晚會”，卻難再找回昔日的那份感情，那讓人懷念的時光�！暗蔚未鸫稹蔽彝蚵曇舻某鎏帲�是那臺鐘，它陪伴了爺爺奶奶多少歲月，此刻它似乎在訴說往日的柔情。我起身望著窗外，星星在文明的天空里再也看不見。時過境遷，現(xiàn)在大家的生活都美滿了，然而富貴早已沖淡昔日的親情，美好的江南水鄉(xiāng)已隨光陰而逝去。剩下的只是一片被文明糟蹋而銹蝕的天地。看著故鄉(xiāng)滄海桑田的變化，心碎了，還有什么值得去留戀？再次回到這養(yǎng)育我的地方，一切是那樣陌生，若不是在這寂靜的夜晚，如何也回憶不出童年時的故鄉(xiāng)。
大年初一，我告別了爺爺奶奶走向車站，在寬大的街上發(fā)現(xiàn)馬路兩旁竟沒有一顆樹，汽車在飛馳，路面飛沙走石，整個城市烏煙瘴氣，灰蒙蒙的天空遲遲見不到陽光，讓人感到莫名的沮喪。
登上汽車正要啟程，我回頭看了一眼被垃圾覆蓋了的大山，那里，一個古老的靈魂在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