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的妥協(xié)
我在路燈下徘徊,看著自己淤青的膝蓋和流血的傷口,一遍又一遍地將早已準備好的說辭在心中溫習(xí)。我借用了同學(xué)的長褲以遮住膝蓋,但手臂上的傷卻不知如何是好。用外套遮擋?現(xiàn)在正是夏天,以母親之精明,她肯定會有所察覺……我咬咬牙,輕叩家門。沒關(guān)系,將手背在后面,小心一點,一樣可以從母親的犀利的目光下逃脫。
“回來啦?”母親放下電話,注視著我。看著那電話,我的心“咔噔”一聲,爛熟于心的說辭從腦海里消失得無影無蹤,大腦一片空白,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嗯。”我還能怎么做呢?只有低下頭,捂住流血的部位,妄想若無其事地回到房間罷了。
頃刻,母親似乎意識到了什么,狐疑的眼神像刀:“你沒事吧?”
“我沒事。”我蒼白著臉,小心翼翼地將書包放下。
“你真的沒事?”母親大步流星地走上前,一把板過我的手臂,眼里眉間滿是不信任的質(zhì)問。
“都說了我沒事!”看著自己的傷口暴露在空氣中,我由沉默轉(zhuǎn)為暴怒。我抽出手臂,跑回房間“啪”地一聲狠狠關(guān)上了門,連母親那一聲游絲般的、自己沒有聽見所以不能領(lǐng)悟的呻吟都被硬生生的隔離在外。冷清的家溢滿令人窒息的沉默。
我早就知道她從電話里了解了一切。沒有人能夠掙脫天下母親的爪牙,她們就像毒蛇。我惡狠狠地想。沒有人能夠從那嘶啞的嘶聲中逃脫出來,啊,也許有例外吧,但那個例外永遠不是自己,自己是一個驕傲的、愚蠢的、盲目的、作繭自縛的、永遠在母親的陰影下茍延殘喘地度日的可憐孩子。
房間里沒有開燈,一切都是黑影重重。我湮沒于此,渾渾噩噩,周遭一片晦澀虛無,時間一點一滴的流逝,我卻渾然不覺。
恍惚的,前面出現(xiàn)一絲光亮,然后是一片白金色的光。母親走進了房間,然后,她說:“吃飯了,我的孩子。”
她妥協(xié)了嗎?我只是不動,看著母親拿著藥走了過來,托起我的手,上藥。爾后,她看著木然的我,嘆息著笑:“你想什么時候吃飯,就什么時候吃吧。”母親站了起來,離開了。風(fēng)拂過,帶動了窗簾,送來一片清爽。那遠方的風(fēng)兒,經(jīng)歷了無數(shù)孩子的風(fēng)箏、風(fēng)車,最后駐留的地點是母親的發(fā)絲——黑發(fā)揚了起來,蒼白的頭發(fā)赫然入目。
我愕然,賭氣的想法也隨著風(fēng)帶過去了。頓時想到,年輕時候的母親,有著綻放的花兒一般的年紀,臉上是每一個女孩都有的單純甜美的微笑。只要沒有孩子,她就有大把的青春,大把的光陰,可以被人稱為“小姐”而不是“夫人”。但是,她嫁給了父親,有了我,于是,她就不再是一個女孩,她犧牲掉了許多東西:飲酒、狂歡、工作、愛情……直到有一天,她出現(xiàn)了白發(fā),而她的孩子早已長大,卻跟人打架斗毆,回來后對著母親發(fā)泄怨氣。
……
我沖上去從背后抱住母親。母親僵硬了,一行清淚淌過她日漸蒼老的臉。
“小時候,你經(jīng)常這樣……我以為你長大了,就不會再從背后這樣子,摟住你的母親了……”她再一聲嘆息,聲線沙啞游離不定。
“怎么會。”我微笑著抱得更緊。父母老去了,而我們卻長大了,那時,父母早已老態(tài)龍鐘,甚至化為骨灰,我們也會老去,而自己的孩子就會長大……一代一代,代代輪回,我們所摯愛的,永遠只是曾經(jīng)在自己小時候嚎啕大哭時抱起自己,拍打著自己的后背的那個人。